胖大婶本名叫什么,在铁屋村似乎没有人记得。
明小丫只知道她婆家姓周,按照铁屋村的风俗,负责揉茶的人,若是女子,大伙也都会敬称她一句茶娘。
所以铁屋村无论男女老幼,都喊这位胖大婶一句周茶娘。
明小丫以前和周茶娘一点也不熟。
她以往来交茶叶的时候,基本上是找明发云统计完工分,将竹篓放在他脚边,半句话也不多说,一溜烟走了。
她并没有见过周茶娘揉茶。
每当采茶的日子,周茶娘通常在中午上工,明小丫在铁屋村生活了二十六年,跟周茶娘说话的次数,一个巴掌数,都有的剩下。
她只从洗衣妇人的口中,得知周茶娘有这一门村中独一无二的手艺。
真真是独一无二,无人能够替代。
铁屋村能够抵扣公粮最多的清明白毛茶,所有品质最佳的茶芽,都必须由周茶娘亲手揉搓。
若是交给其他人揉制,茶叶的价格,通常只有周茶娘出品的三分之一。
明小丫当初听别人谈论的时候,心里对周茶娘极为羡慕。
有一门手艺傍身,在明小丫心中,就像生了一个儿子一样,后半辈子有指望了。
揉茶的手艺很难学,铁屋村的村民大约到了十一二岁的年龄,都会在炒茶的时候,被家长送到炒茶房帮工一段时间,拜师学艺,看看能不能获得周茶娘的真传。
明小丫到了年龄的时候,还没嫁给游全树,壮着胆子,试着跟游老婆子提起,能不能让她跟其他同龄人一样,去找周茶娘学学手艺。
可惜,对控制欲惊人的游老婆子而言,明小丫的想法,触犯了她的忌讳。
明小丫是他们游家的童养媳,学手艺干什么?
学了手艺,是不是就要跑了?
身为游家的媳妇,学什么手艺,只要能干活就行了。
就那个臭榆木疙瘩,怎么可能学会这村子里独一无二的揉茶手艺。
游老婆子拿着木棍,狠狠地抽了明小丫一顿,将明小丫骂得天昏地暗,生生断了明小丫的念头。
对游老婆子而言,有自己想法的傀儡,就要下狠手教训。
从此以后,明小丫路过炒茶房,都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被游老婆子看到,误以为她还想学揉茶,又来一顿狠打。
明霞越了解明小丫的记忆,越同情这姑娘的遭遇,甚至,看到她的胆怯,懦弱,以及被影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都没有办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怎么怒呢?
一个从小被洗脑,被□□驯养,完全失去了独立人格的人,又怎么要求她去争气呢?
在这种环境下,能活下来,真已经是明小丫最大的勇气了。
与此同时,明霞也对控制欲惊人的游老婆子,充满警惕。
她完全主宰了明小丫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会愿意从此两不相干吗?
暗自提醒自己不能放松警惕,明霞抬起手指,用力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位于眉毛内侧凹陷处的攒竹穴。
这是她的习惯动作,来源于学生时代的眼保健操。一阵生疼之后,也让她大脑瞬间提神。
这两天,明小丫的记忆让自己在铁屋村没有破绽地生活下去,但这份记忆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交织,又让性格与明小丫截然不同的明霞,在这种深度的感同身受中,有着非常难受的体验。
她只能一次一次回忆,然后一次一次用自己的意志,将明小丫带给自己的负面影响,远远抛开。
明霞定了定神,挣脱明小丫记忆的影响,将所有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周茶娘的动作上。
周茶娘揉茶,与明霞在当初民宿茶园里看到的揉茶工艺,有很大差异,用截然不同来形容,也不为过。
尤其是在动作上,当初明霞看到的揉茶工人,是踏踏实实地在揉制茶叶。他们的动作在明霞看起来,跟洗衣服没有太大区别,简单直接,一板一眼。
但周茶娘的动作,比前者看起来更为夸张,如果让明霞评价,她似乎有许多跟揉制无关的动作,连贯起来,感觉就像是跳舞一样。
而若仅仅是动作上的区别,明霞还只以为是这位胖大婶在揉茶时候的个人爱好,但等到她揉制完成的茶团成品称出来,明霞完全被周茶娘手上的茶团球给吸引住。
茶芽被揉搓破碎,挤在一起,形成一个特别规整的圆形茶团。
大部分茶叶经过这一步骤之后,自然没有刚采摘下来的新鲜茶芽好看。
但周茶娘手上的茶叶团却与普通茶叶不一样。
圆润如球,每一根被搓得纤细的茶芽,挤在茶团里,在茶团表面形成了一种别有韵味的图纹,图纹泛着玉色般润泽的淡银色泽。
仅仅从外表来看,就能窥见她揉茶水平之高。
难怪村里人会说,白毛茶的揉制技艺,是一门独到的手艺。
经过揉制加工之后的茶芽,在周茶娘双手的挤压下形成的茶团,何止是茶叶,简直可以称之为艺术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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