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雀离开桃林,一路走回孤山轩。
顾廷康的龌龊和猥琐出乎意料,与她平日相亲相敬的顾二爷全然不同。一开始,她被亲耳听见的那些话杀得丢盔弃甲,走路都跌跌撞撞。
后来一个身形不稳,将要栽倒的时候,她下意识扶住一个蜡烛防风的小石塔。
血肉模糊的手心传来一阵热辣的刺痛,叫人回缓过心神来。
心脏揪着胸腔的脉络,突突抽搐着,一波一波还有余韵。
往日亲近爱重的人浑然变了个样,不文弱也不和善,遑论光风霁月品性高洁。私房事被他拿出来,炫耀一般地讲与旁人听,添辞加笔描摹得活色生香……
平日端庄清冷的管事奶奶,总是典雅洁净,如今发髻被桃枝勾出几丝,在风里散乱着,面色也煞白,似是不大好的模样。
边上丫鬟婆子来来往往,俱都看向这里。
有个婆子大胆些,驻了足,叫同行的婢女赶紧去请青鹿姑娘。
青鹿也是阮雀的陪嫁,最是忠心得体。
她赶来的时候,阮雀已经回缓了心神,站起来,扶好发髻,仍身形板正地往孤山轩去。若非发丝还有些凌乱,压根看不出来她刚经过一场天人厮杀。
日光刺眼,风大极了。
瘦削的背影逆着风,艰难行走。
青鹿望着她单薄的身影,心蓦然抽疼了一下。
她们家主子打小就是这样,天大的事情压下来,全然憋在心里。最多到没人的地方,失魂个一盏茶的功夫,走到人前,仍是滴水不漏地行事。她常跟在身边,最是清楚明白,往日深重的磨难没将她们主子打倒,无论多大的风雨,她们主子也都是面色清冷地受了,从来都是叫人瞧不出情绪的。
今日这遭这样失态,恐怕是真被杀了心。
阮雀走在前头,青鹿不远不近坠在其后。主仆二人一路无言,穿行在雕梁画栋的回廊里。
阳春的风有些暖意,可底子还带着些没散尽的隆冬寒意,呼啦啦刮着。衣裳裙摆鼓起风包,飘飘扬扬,衬得美人身影更加笔直清瘦,鹤骨松姿。
转进孤山轩的长弄,耳边风声越疾了些。
呼啸刺耳的风里,阮雀声音平淡无波,只道:“青鹿,稍后你去叫白鲤来回话。”
她要问问桃花林里的后续。今日来的都是镧京城里的贵人,顾家行差踏错,日后在镧京都不好伸抬手脚。
至于顾廷康的事……
阮雀稍显落寞。
“青鹿,你说,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鹿闻言,察觉今日她们主子失态与二爷有关,思忖了片刻,道:“青鹿不敢欺瞒奶奶,二爷是个最宽和不过的主子,才华横溢,性情也好,阖府上下没有不夸他的,放在镧京城里,也是独一份的佼佼人物。”
阮雀闻言无动于衷,又问道:“作为夫君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鹿道,“二爷对奶奶是最贴心的,前两年远在襄州,冬日送寒衣,夏日送荔枝,总惦记着奶奶喜欢的,府里的事情也都是由奶奶做主,样样都很好,不然老夫人也不会将奶奶嫁过来。不过奴婢觉着……”
阮雀问:“觉着什么?”
青鹿道:“奴婢觉着,太太对奶奶这样严苛,若是二爷能在太太跟前回护奶奶一二便好了,奶奶也不用三天两头站规矩跪祠堂。”
“姑娘,”青鹿见阮雀没应话,道,“夫妻起龃龉是常有的事,人无完人,姑爷当算得上是镧京最好的哥儿了,若有什么地方惹您不高兴,您或该体谅他些……奴婢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但从前老夫人总说您眼里揉不得沙子,叫奴婢跟着您嫁过来,便是让奴婢时常提醒姑娘这些的。”
听青鹿提及老夫人,阮雀满心的烦忧忽而全都丢开了。她脸上浮出一抹温暖的笑意,看着比阳光还要和煦些,只道:“祖母这个月的信还没到,你晚些去门房瞧瞧。”
青鹿见她笑了,心情也好了些,笑道:“是——知道是我们姑娘,就指着老夫人的信开心呢!”
阮雀的笑容愈发明艳。
回到孤山轩,管事的已经在院子里排成一排,等着回禀前头席面上的事,要请阮雀拿主意示下。
阮雀叫青鹿重新挽了发,才浅浅吸了口气,穿院而过,坐到海青石案后。
博山炉里升起袅袅青烟,将她神仙一样的面容笼得越发神秘贵气。
管事的依照顺序进来回禀,出出入入,不敢有丝毫造次。东边的老爷文墨席,西边的主母闲话席,还有桃林后年轻哥儿的曲水流觞席上都有事,一个个管事的得了主意,分头去办了。
阮雀提笔,垂头在纸上记下方才吩咐的,几桩紧要待办的事情,以防忘了后头跟进。
写着写着,视线忽而暗下来,门口的日光被遮去了大半。
她以为是哪边席面的管事,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青鹿扯了扯她的袖子,笑道:“奶奶忙糊涂了,是二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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