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阮雀话音清冽,却像是有千斤的重量。
顾廷康无处遁形,眼神微顿,循着思考的轨迹,眸中的怒火湮灭。
但很快,怒意复起,怒火燃烧得越发热烈。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他怒目而视,伸出手紧紧钳住阮雀的肩膀,“你知道现在外头什么光景?不是我在襄州的时候了!你明白吗!”
“什么光景?”阮雀仰起头,鼻尖酸涩地不像话。
她看着顾廷康,看着他瘦悴的面庞,透过他眉眼鼻唇的轮廓,一点一点打开心里收藏的过往,眼泪终是顺着脸颊滑落。
“我顶着顾二奶奶的头衔,第一次到襄州找你,你戴着斗笠蓑衣站在雨里,面对着群情奋起的百姓和棍棒,那是什么光景?第二次到襄州找你,半夜莽客直入你府衙,刀劈剑砍,光影凶残,那又是什么光景?第三次第四次……二爷告诉我,那是什么光景,眼下又是什么光景?”
这是阮雀嫁入顾府以来最大的僭越。
一句一泪,摧心剖肝。
“再什么样的光景,会是二爷污言秽语、蛮来生作、不守信诺的理由呢?”
她倨傲地仰着头,就要一个答案。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顺着清绝的骨相轮廓,蜿蜒从细长的脖颈滑落,没入衣襟之中。
顾廷康被问得无法反驳一句,恼羞成怒之时,见灯下美人垂泪,蓦然又软了几分语气。
清痕留在阮雀那张莹白秀彻的脸上,即便情境不堪,家祠恢弘,顾廷康仍难忍心下丛生的痒意。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一搐,来拉她的手。
“雀儿,襄州那是草莽之间的搏斗,楚家在上头把持着六部,我想回镧京来,自然要做点天下皆知的功绩,张扬出去,襄州那些事,全然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今不同,雀儿,我现在是背着顾家的兴衰荣辱在刀尖上奔波,我不怨你整日在家闲来赏花看鸟,但你要体谅我。”
“呵,那我还要多谢二爷不怨我。”阮雀垂眸冷笑。
“我闲来赏花看鸟?二爷回京这段时间,是没见找我案上如山的账簿,还是没见过我坐家理账?你这顾府,上至你父亲母亲,下至阿猫阿狗,这骄奢日子里吃的用的,除却你们顾家那点田产铺面,余下的都是哪里来的?二爷可想过吗?你们顾家清流,以为便不用结交镧京故旧了?向外头走的人情往来,又都劳动谁?”
顾廷康再次无言可答。
可阮雀这一副要他认错的模样,叫他再度烦躁起来。
“阮雀!你不要得寸进尺!什么叫‘我这顾府’、‘你们顾家’,你这是预备做什么?”
顾廷康眼里的闪躲终是化成赫然怒意。
他箍住阮雀的手臂,要她给个答案。
丝毫未想起她昨日才被烫伤。
阮雀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却咬着牙,不说一个疼字。
她紧紧绷着心尖,将最后的话都说出口。
声音缓缓地,不轻不重。
“‘你们顾家’和‘你们阮家’有什么不同吗?是婆母说过的吧?说我我们阮家如何如何。二爷当时也未问婆母预备做什么,我而今,又能预备做什么呢?我若是预备做什么,那婆母又预备做什么呢?”
她眼里湿漉漉一片,却仍掩不住深刻的讥嘲。
跪在祠堂的这一整日,她将过往一页页翻起。
从她头一回远远见到顾廷康,脸上微热,到顾家三书六礼下聘,洞房花烛,到鸿雁传书互诉衷肠,共享悲欢愁苦,连同后来她家事缠身,仍挤出时间往来千里奔波只为见他一面,直到今天。
过往种种,美奂绝伦。
可那一幕幕美好,越是殊深轸念,就越是像抹了剧毒的利剑,杀进心里翻腾,叫五内俱崩。
曾经亲手给顾廷康戴上的所有美好高冠,她一一亲自摘下,重新认识眼前人;曾经为顾家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她收回给自己戴上的顾家人身份,抽身疏离。
凿心裂骨,血肉横飞。
顾廷康看得清楚,她眼底渐渐浮露出来的,浓浓的失望和疏离。
他被这种失望刺痛,整个人就像被踩了脚的小孩,直接暴跳起来,劲瘦的食指抵到阮雀鼻前,预备指着她的鼻子骂,却无法反驳她任何一句。
最后只能拿出教条,恶狠狠地呵斥:“阮雀,我原以为你很知道七出之条。没有后嗣也就算了,你非但不为后嗣做些什么,还敢指摘尊长,指摘我母亲,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
阮雀眸光中明晃晃映着男人狰狞的脸,她冷笑道,“二爷今日来,就是同我说这些的吗?”
顾廷康猛然攥紧拳头,单瘦的胸膛急剧上下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他露出极端凶恶的神情,“阮雀,你不要逼我!”
阮雀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清。
倒勾着眼,嘴角紧抿,仿佛要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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