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问完,阮雀全身上下都紧绷起来,连带着心尖也在发颤。

殷赤金线袍上,她掌心的血缓缓渗透,洇成一朵比殷红更深色的花……

“我……我只要全须全尾地活着,还请相赐。”

她声如蚊吟,抓着他衣裳的手紧了又紧。

“倒有意思。”

司朝闻言,嘴角牵起一抹乖戾的浅笑。他望进前方的月色里,缓缓道:“可惜——”

“本王手上,没有活人。”

他收回视线,望进阮雀脆生生的眸子里。

不知是不是居高临下的缘故,属于他的独有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他用最和煦的语调,说着最血腥的话。

他顶着殊绝无双的脸,露出最人畜无害的表情,可那双令人沉魅的桃花眼却是似笑非笑,缓缓淌出无尽杀意。

迎着他这样的目光,阮雀的心像是坠了千斤巨石,堵在胸口,卡得她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山贼的血大概疼晕过去,呼痛声渐渐小了。

他们来时的小道里,又掀起一波迅疾的马蹄声,哒哒哒哒由远而近。

阮雀忽然想起金蝉还在后头,又想起方才一伙山贼眨眼间血肉横飞的模样,当即猛然坐起,清清冷冷的脸上除却紧张,总算出现了些许担忧的神色。

她心系金蝉,全然不知眼下这个姿势有多逾矩。

原就横卧在司朝臂弯里,她这一陡然坐直起来,背后的身骨离开他承重的手臂,整个人余下的重量便都集中到后腰下。恰巧司朝揽她入怀的前一刻收了腿,分膝而坐,此刻阮雀后腰下的位置,恰靠在他两膝之间。

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冒犯,司朝唇角的笑意微微僵凝。

他收回目光,看向怀里衣衫破乱的人。

面上的笑意倏然褪了六分,他垂下眼皮,修长的手刚要抓起她的领子,将人往下丢。

“王爷!”

有一个人骑着汗血宝马,从后头逆风而来,同玉象并行着道:“王爷,内子前些日子传信,说要今日要到百望山下的庄子里来料理庶务,眼见山贼横行,臣想暂去瞧瞧,还请王爷允准!”

他话说完,还没等司朝回应,阮雀先唤出声:“庞邺?你是庞邺吗?”

司朝收回到了嘴边的应允,饶有兴味地看着怀里扑腾的猫儿。

庞邺似乎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试探着问:“在下是庞邺,姑娘是……”

话到此处,他噤了声。

不宜再问。他若是问出了是谁,那今夜的事情散出去,凭是谁家的姑娘都再难做人。

阮雀自然也想到了,没有回答,只道:“庞邺,娇娇在百望庄最东侧第三个院子,她藏在后头的草垛子里,快去救她!那屋里还有一群贼,你千万小心!”

话没说完,庞邺便带着四个寒甲卫,似离弦的箭一般猛蹿出去。

阮雀目光追随着他,恰巧见他与金蝉擦身而过。

行至路口的寒甲随卫亮出寒刀,整齐划一,就要朝奔出来的金蝉削去。

阮雀瞬间瞪圆了脸,转过身攥紧男人臂上的衣裳,“住手,让他们住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寒刀扫向金蝉,她看见金蝉大惊失色的脸。

阮雀不忍再看,紧紧闭上双眼。

五感被放得无限大。她像是掉入了千年的寒潭,掠过的清风都能带起她身上的颤栗,山贼们苟延残喘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落入耳里,起落之间蔓延出骇人的绝望。

金蝉从小就跟着她。

从小就跟着。

小时候阮家家道中落,受人欺辱,她看在眼里,金蝉也是。

后来她写字看账,金蝉就在院子里练武。灯火吹歇后金蝉仍旧披着夜色练长刀,被刀刮了一身细口,也不肯罢休。问她为何拼命一样,她说,就是要拼命的,才能护阮家好。

阮雀脑海里闪回过无数画面,都是她和金蝉在一起的时候……

她正想着。

耳边猝不及防传来一声轻笑。

似是水滴落入湖面一声清响,骤然之间,胡思乱想飞速切换的画面如潮退却,她重回了人间。

“怕什么?”

司朝的声音带着滚珠入水的磁沉,似乎刻意压着笑。

他似乎来了兴致,心情转好不少,此刻手掌轻轻搁在她腰线上,掩去在风中凌乱的破碎衣洞,慢条斯理道:“我没杀她。”

……

阮雀睁眼望去,果然见金蝉骑在马上,长刀被缴,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余下的三个追她的山贼已经落马,血溅满地,正大张着手臂卧在泥沙堆里冲天哀嚎。

阮雀心有余悸。

收回视线,缓缓看向男人的脸。

俊美无俦的五官,摄人心魄的眸瞳,似笑非笑的唇角……

她撤开眼,浅浅吸了口气。

不知为何,与他对视不过片刻便会败下阵来。他面上分明没有一丝戾色,静谧流淌着的威压却灭顶沉骇。

心里风吹海啸,半晌之后,万般情绪都褪去,阮雀心里只余下“阴晴不定”四个字。

阴晴不定。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大抵最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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