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当真得天独厚,容貌昳丽如妖如魅,声音还带着天生的微微沉磁,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沸水凝成银珠,落在恢弘的鼓面上,声音落下时伴随着震颤的余韵。
好听。
可落在阮雀耳里,仿如裂山雷霆,叫人心惊。
她腿上栓了巨石一样,倏然顿住,接下来的每一步行进,都尤为缓慢艰难。
好容易等她走到阶下,才要蹲身行礼,无意间抬眼却是惊鸿一瞥——
司朝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勾下蒙在他眼上的雪白腰衿。手腕上的广袖直直垂下来,遮去一半的脸,夕阳将余下的一半勾勒得线条分明、浓墨重彩。
这一瞬间,谦谦君子和妖惑众生两样形容,在他身上猛烈交锋,冲撞出浓烈又矛盾的美感。
阮雀看得出神,待反应过来,司朝已然睁开眼来,桃花眼里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望了过来,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回答。
一举一动,神情举止,通通没有任何狠戾的成分。可阮雀仍觉得像是猫儿偷腥被当场抓获,一时之间有些局促。好在,她早已将“不动声色”这四个字脸的炉火纯青,一张清澈的脸上,转眼便只剩宁静和淡漠。
司朝唇角的笑意更深,看得阮雀难得不自在起来。周身的空气压沉下来,闷得她心口发紧。
她垂下眼,不去看司朝。眼中唯余灰尘满布的台阶和衰败的枯叶。偏偏夜风不懂事,带起他指尖的丝带,袅袅狂舞,也闯进眼帘来。
乌鸦夜啼,衬得昏黄的傍晚越发安静。
阮雀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浅浅吸了口气,抄手收在腹前,沉下|身,“臣妇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半晌,司朝把玩着手里的腰衿,将她的情绪起落一刻不落地纳入眼底。
他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跑什么?”
大抵是距离近了,他这回的语气显得没有那样冷硬,反显出一股狎昵来。
阮雀被他的声音捉弄得耳窝发痒,心里已然乱成一团。原因无他,是司朝手里把玩着的那封腰衿,阮雀再熟悉不过——
镂空平针绣法绣成的山栀花腰衿,镧京城里没有几条。那夜在玉象上,座山雕抓下她的腰衿。
想到这里,阮雀一张脸烧得通红。
那夜座山雕连带着她腰间的衣裙也扯破一块……眼下司朝把玩那封腰衿的动作,和当夜轻轻点在她腰上的动作全然一致。随着他修长手指的起落,阮雀腰间也烧灼起来,她甚至都能回忆起他指腹的温度和节奏。
阮雀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夜出的乌鸦从空中略过,发出衰败的“呀呀”声。
她迎着司朝的目光,硬着头皮答了礼,“臣妇、臣妇见王爷不愿见客,不敢过于叨扰,因而驱驾返程。”
司朝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良久,他等不到下文,幽幽问了一句:“是吗?”
很显然,他不信。
天边唯余的一点残阳日光被夜色缓缓吞没,青黑色的朦胧光线笼罩着破败的姬府。庭中草木逢春,还有美人孤立。
司朝从摇椅上挪开交叠的双腿,起身来,踱着慢步踩过枯叶缓缓靠近。
阮雀额角渗出了细汗。
在司朝面前玩弄把戏,上好的手段也抵不过寒甲卫手里的一口刀。她有些后悔方才那样搪塞司朝,可她也不能说实话,若真叫他知道她压根不愿来,是顾诚硬逼着她来,恐怕此后顾家逼迫儿媳的名声就要传扬出去,清流世家从此遭人诟病。
阮雀不愿玷污顾家的名声,是因为顾诚到底对阮家有恩,当年她父亲出事,阮家门可罗雀,是顾诚上门主动谈及本无人知晓的婚事之约。天下攘攘,逆行者俯身伸手,就算是恩德。无论后来如何,那一刻的顾家重信守诺,没有势利计较,打那以后,随着顾家清流之名扬世,阮家也少有人上门欺辱,这份雪中送碳的情分,阮雀感念一辈子。
只是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要紧的是怎么保命脱身。
司朝似乎油盐不进,阮雀毫无头绪,想从他的喜好上对症下药。可眼下瞧着,打听那些个喜好都排不上用场。
威压在前,无人驰援,指望顾廷康自然是指望不上的。
阮雀有些慌乱无措。
自十四岁掌家以来,艰难险阻重重,阮雀都未曾这样无助过。这种时候,她不免又想起祖母将家事教到她手上的时候,曾训导她说,当家作主,为上位者,心里有任何事都不能写在脸上。原本她不以为然,有一回刁奴欺主,她立刻急怒发作起来,使得那刁奴怀恨在心,当天夜里打伤神志不清的父亲,偷了父亲屋里的两尊金佛跑了。能忍和不能忍的下场太过分明,打那以后,她便渐渐学会了隐藏情绪。
是以,无论眼下她有多慌乱,面上都能装出一副淡然无事的样子来。
先镇定下来,稳住对手,再寻计较。
然而,司朝带着天生的侵略性,忽然从她背后拢过来的时候,阮雀不可避免地发起颤来。
一时间,稳什么对手,寻什么计较,全然忘了,脑袋里只紧紧绷起一根弦。
耳后传来他温热的呼吸,她几乎能感受到司朝距离他只有一线之遥,朱红的唇若有若无地,轻轻擦过她的耳廓。
“呵。”他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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