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京自入秋就开始落雨,连绵满月。
昨日傍晚,半月来缠绵病榻的羲和长公主薨了。
人走得突然,小皇帝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百官劝着打起精神,安排公主后事。
元明殿内布置成灵堂的模样,一口黑棺摆放中央,白烛散着惨淡的光,随着灌进来的风飘摇,像是下一秒就要熄灭。
昔日富丽堂皇的殿宇被一条条白布包裹,显出一种鸟尽弓藏的凄冷漠然之感。
雍华帝站在棺材旁边,单薄身板与黑棺形成鲜明对比,他沉默良久,问身边的人:“郭大人难过吗?”
话音刚落,棺内响起刺耳的抓挠声,他眸光微动,看向郭林照。
首辅郭林照身子微低,用仅有三人能闻的声音故作愁容道:“自是——难过的。”
棺内再度骚动。
沈之玠泄愤般用手去划棺材盖,平日修剪得完美整齐,染着新鲜丹蔻的指甲齐齐断裂,东一块西一块掉在身侧,指尖那点肉也磨的血肉模糊。
她不信外面的人听不见动静,不过是眼瞎耳鸣,为了前程与富贵,一个个的装聋作哑罢了。
活了整十八年,沈之玠头一回尝到兔死狗烹,自作自受的滋味。
放回昨天以前,还只有她让别人享受这些的份。
只她万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沈亦言如今竟想将她活埋!!
求生不得,求死困难,他居然恨她至此。
而雍华帝正跟郭林照当着她的面虚情假意的商讨起她的葬身之地,虚伪至极。
“皇姐。”
不知他们聊到何处,雍华帝骤然凑近棺材,一如往昔般乖巧唤她。
沈之玠停了动作,十指破损的伤口潺潺溢出鲜红的血,滴落到她脸上,滚烫、炙热。
她并未答话,沈亦言似乎也并不介意。
他凑到她跟前,她似能听到他衣袂摩挲过木头的沙沙声:“皇姐可曾想过今日?可曾...后悔?”
她颤抖着捂住脸,因缺水而逐渐干裂的唇瓣翘起几分弧度,瞳孔死死盯着棺材盖,低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沙哑,语调诡异而癫狂。
“悔?我为何要悔?”沈之玠五指缓慢张开,又迅速收拢,仿佛将某件物什握在掌中,“沈亦言,这九年,我待你不薄。”
沈亦言擦过棺材盖的动作变重,他握紧拳头想要砸下去,却在半道醒神,舒展手指抚摸掌下光滑冰冷的木头,“皇姐知道么,这副玄棺,我自两年前就替你造好了。”
“我日日抚,夜夜盼,期望着有朝一日,皇姐能安安静静的长眠其中,”他语气里带了点笑意,“你总让我听话,只要乖,你迟早会还位于朕。”
“所以,如今轮到朕掌事,能否要求皇姐乖些?”
沈之玠喉间堵着一口凉透的血,咽不下去,吐不出口,憋成一句沙哑的:“滚。”
沈亦言却仿佛遭受雷劈,圆润眼瞳霎时充红,滚圆的泪珠从眼尾滑落,他抿着唇,哑声道:“皇姐你怎么舍得下阿言,皇姐——”
他压抑喊着,心心念念沈之玠,旁边郭林照见状,便上前安抚。
殿中其余人皆感慨皇帝与公主姐弟情深,孝心可鉴。
沈之玠躺在棺材里冷笑。
然而等到沈亦言哭晕厥,郭林照招呼宫人抬轿将他送回福宁殿,前来吊唁的朝臣也悉数离开时,她又觉得安静。
棺材里只有无边际的黑暗,耳畔仅剩风而灌进殿内吹动白布的响。
静,死一般的寂静。
沈之玠甚至能感受到胸腔跳动起伏的声音,她按住胡乱狂跳的胸口,强迫自己忽略掉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可越是不去在意,空虚感就越是扩大。
她狠狠锤了下心口,抖着嗓子训斥道:“别跳了!”
回应她的只有渐渐加速的心跳声。
沈之玠直到此刻才真切体会,她是真的要死了,要被活活闷死。
她双眸瞠大,一身冷血宛若被泼上桐油点燃,对着木板又踢又打,颤抖慌乱的指尖泄露着她的迷茫与惊慌。
“沈亦言!!”
她愤恨地喊着雍华帝的名字,怒音逐渐染上癫狂,语调诡异。
今日贪这薄寡恩情输一筹,她沈之玠认!
若她有幸得以苟活,定将殿上这群无能走狗的头剁碎,身折断,烹火滚煮,葬进五脏六腑。
她还要留下他们的眼珠子,亲眼看着她是如何立于万众之巅,坐在金雕玉刻的权位上。
拥无疆山河,享万岁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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