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班师的途中,随着越往南走,气候对待人也越发的温和了起来,就连之前让众军卒苦不堪言的狂风,也悄悄的变得柔和,仿佛如一位慈祥的老人,带着微热,把一望无际的碧草吹拂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像海浪一般美不胜收。
众军卒在这种环境下,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他们此番出征不仅活命而归,还能领到不少的奖赏,不免开始期待的思念几月未见的妻儿和高堂,又或者琢磨着给家里人买些什么东西回去,让家里人因为他的回去喜上加喜,好好的开心一番。
但朱棣和甄武等将却没有放松警惕。
主要是这次的俘获太多了。
这肯定会引得一些残兵溃卒和其余小部落的觊觎。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连统一了大半草原的鞑靼都被他们打没了,其他人蹦跶不出什么花样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朱棣只是布了一个陷阱,就把那些人全部引诱了出来,一战直接铁血的把那些人歼灭的干干净净。
自此战之后,草原上再也没有人敢对明军生出非分之想了,反而一些没被扫荡死的残军或者一些小部落,在心知熬不过今年冬天后,接踵跳出来降了大明。
七月间。
历经数月的北征大军,终于返回了北平。
众军将如何激动暂且不提。
朱棣在燕王府中针对之后的局势,认真考虑了两日后,把甄武叫了过来,爷俩坐在书房中,对着一张大明北境地图聊了起来。
“此战我们虽然打掉了鞑靼,但是难保几十年后,草原再出雄主,所以仍需仔细经营和应对草原才行,可你也知道京师是什么情况,满朝大臣除了你我这些曾久居边镇的武人外,有多少人重视这点,在他们眼里敌人离他们十万八千里,即便丢一两个城池又如何,总归打不到他们的头上。”
说到这里,朱棣愤愤的锤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子目光如炬的看着地图,沉声道:“而且我更担心的是,若是我等故去之后,后辈子弟也变成了这般,那我大明江山又该会变成何等模样。”
“那陛下有何打算?”甄武问道。
但问归问,甄武心中清楚,朱棣这是打算把迁都提上日程了。
果然。
朱棣看着甄武,一字一句郑重说道:“我欲迁都北平,以绝此风。”
天子守国门来了啊。
甄武感叹,自古以来多是被逼迁都躲避战乱的朝代,像这种铁头娃似的逆流而上还是第一遭。
单这种对敌的态度,就足以让所有人都竖上大拇指。
朱棣这时看着甄武的样子,突然不爽道:“你好像不吃惊。”
额。
大意了。
甄武后知后觉的连忙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陛下,我吃惊,只不过是反应慢。”
朱棣捞起一个奏折就砸了过去:“你少给老子装模作样。”说完,朱棣还瞪了一眼甄武道:“说说吧,你怎么看这事。”
甄武冲着朱棣咧嘴笑了笑,说实话朱棣决定迁都的原因,绝不单单他刚才所说的那些,北平城自辽金元三朝的经营下,重要性早就凸显出来了,更何况随着辽东及奴儿干都司的发展,北平的位置更是犹为重要,而且随着运河疏通,海运发达,南北交流更加便捷,以及北地复归汉土时间还不长等等,朱棣打算迁都此地,必是有着各种考虑,甚至在朱棣心中说不定,还对龙兴之地有着更深的感情缘故。
但此刻甄武却也不想扯那么多来赞同朱棣的想法。
他只是简单思索了一下便开口道:“微臣觉得很好,南京毕竟身处繁华之地,而久处安全无忧之地,定会心生懒怠,一旦居安不能思危,则恐有疆域动荡之辱,所以若陛下想要迁都北京,实乃圣明。”
朱棣本还打算听甄武说些出人意料的话,没想到竟是这种车轱辘话,顿时有点不满,随后又瞧到甄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不免让他又想起出征前,甄武便打算在此战之后颐养天年的想法,朱棣立时火气就爬上了眉头。
狗东西,现在就想着偷奸耍滑了。
朱棣眉头跳动了几下,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你觉得很好,那我也不和你废话了,迁都一事牵扯太广,需慢慢的来,但草原却不能放任不管,所以在迁都之前,你留在北平给老子镇守。”
甄武有点懵了。
什么意思?
“薛禄之前干的好好的,为啥要换人?”甄武不解的问道。
朱棣道:“此次镇守与以往不同,鞑靼被打瘫后,不再是简单的守御那么简单,老子要你防患于未然,把草原各部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这种事薛禄玩不来,另外考虑到你的身份北平没有合适的职位,所以我打算改北平都司为行在五军都督府,你兼起行在都督府的大都督,这样的话,一来可以让顺天府区别与其他地方,为未来迁都做铺垫,另一方面也有足够的权利让你大胆施为。”
说着,朱棣在地图上点了一下辽东和甘州:“自辽东至甘州,辽东的孟善,大同的郑亨,凉州宋成等等,在草原问题上你都有权让他们配合,我让你统管整个边境,全权处理草原各部的问题。”
什么?!
甄武不喜反而大惊,吓得整张脸顿变。
房间外恰有一阵风吹来,带着一股热浪,可是吹在甄武身上,却让甄武觉得凉飕飕的。
甄武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陛下,饶命啊。”
这是什么职位?!
统管北境!
这可是能要命的官。
甄武现在的权势就够扎眼了,尤其是小六嫁给定国公后,一门心思的想要减一减身上的权柄,可还没减下去多少,怎么还往上涨起来了。
朱棣眉头一皱:“怕功高震主?”
甄武没有说话。
朱棣鼻子孔里冒出两股热气,骂道:“你他娘的以为能震的动老子?就算你要造反,老子也能翻手平了你,瞧把你自己能的。”
甄武还是没有说话。
朱棣看着看着,最后叹了口气道:“行了,你起来,和我出去走走,咱爷俩说点推心置腹的话。”
说完,朱棣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甄武连忙跟了上去。
燕王府一如以往,朱棣没有刻意选择方向,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却来到了朱玉英出阁前的住所,朱棣抬脚迈了进去,他看着熟悉的房间,突然想到了当年朱玉英小时候刚刚搬到这里时的情景。
那会儿小小的人,抱着他的大腿,哭闹着说什么也不愿意搬到这里,只念叨着太害怕。
他心疼的当时就想再把女儿抱回去。
但王妃却横着眉目非要和哭闹的女儿较劲。
可她俩女的较劲就较劲吧。
最后偏让他抉择。
大得横眉不开心的看着他,小的眼泪汪汪的瞧着他,当时他左右为难的脑袋都差点炸开,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别有一番乐趣。
想着想着,朱棣又想到了他的几个儿子。
这几个玩意儿闹心啊。
朱棣的好心情一瞬间没了,这时他突然开口问甄武道:“对了,你觉得老大和老二,谁更适合当储君?”
我艹。
甄武顿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
他娘的。
怎么又是一道送命题。
这种事即便心里有倾向,可谁敢乱说话呀,甄武好好的国公,干嘛拿族谱去玩这个。
“父皇啊,我可是你的小婿啊。”甄武说道。
“我知道啊,但又不止你一个。”朱棣瞥了甄武一眼道。
甄武差点没被憋死,他哭丧着脸道:“您女婿是有好几个,可也没到死一两个不心疼的份上吧,您圣心独断的事,您就饶了我吧。”
朱棣突然笑了出来道:“行了,不逗你了,其实相比起我那几个儿子,我对你更为信任,这点你还别不信。”
这…
甄武真不相信,但是也不敢说不相信。
他看着朱棣。
朱棣接着说道:“说起这个,很早之前我就觉得你和老和尚很像,你们好像都一种属于你们的追求,老和尚追求的是一展所学,只要有条件能够让他纵横笔墨,他胜负都不在乎,更不用说权势之类的了,而你也一样…”
甄武苦着脸打断道:“陛下,我在乎权势的啊,您可不能削了我的爵位。”
朱棣嗤笑一声道:“一个爵位何曾能代表权势了?”
甄武一愣。
朱棣接着道:“大明王爵多少人,可有几人能有你现在的权势?”
这话把甄武问住了。
朱棣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我有点看不懂你的追求,你和世间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好像就是从圣贤书中走出来的一样,有着最正的家国之念,在你衣食无忧,地位尊崇后,你从不想着能把持多少兵马,拥有多少权势,反而只是想着让大明变得更好,你会从各处帮大明查漏补缺,提出你所认为更好的方策,却又不在乎功劳的归属,撅着屁股忙半天,啥好处没捞到,还屁颠屁颠的直乐。”
甄武脸色一黑,这就是他在朱棣心中的印象?
朱棣回想着甄武的所作所为:“张辅的治安南策,你忙活了得半年吧,哪怕到如今有了更好的建议,也会去信给张辅,张武的贵州归流之策,也是你忙活了许久才弄出来的吧,还有郑和,奴儿干都司的亦失哈也都曾受你提点之情,更别说火器改善,匠户改制等问题,话说你每次都豪不藏私的教这些主事人,有功你捞不到,没功说不定担责任,你有什么好乐呵的?”
朱棣没用甄武回答,自说自话道:“刚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后来懂了啊,达则兼济天下啊,你这种心性,若在乱世兴许会起兵重整天下,可大好盛世之下,你又怎会轻岂刀兵,让大明陷入战火之中?相比之下太子和汉王却不纯粹,心中不免怀有求帝之心,这也是为什么我说更信任你的缘故。”
说到这里,朱棣看向甄武,认真道:“而你既然有兼济天下之心,我亦有容才之德,你我不妨在历史上留下一段从无猜忌的君臣美谈,好告诉后人,有君心胸如海,有臣忠民之事,所以你在我永乐朝大可放手施为,不必畏畏缩缩。”
甄武有些感动,他没想到朱棣为了安抚他,竟然能耐下心来和他长篇大论的说这么多,但是…
“我其实更担心…”甄武纠结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朱棣大方的点破道:“担心新君容不下你?”
甄武点了点头。
朱棣大笑道:“且不说以后,单以你现在的权势功劳,不管太子还是汉王为新君,他们都不可能动你的,这就好比我对徐家是一样的,皇家也需要脸面,更何况他们还没有我的威信,他们脑子坏了才会动你。”
“那您就不担心,您百年后,我有不臣之心?”甄武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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