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才过,天空也泛起一丝光亮。
今日本是元日,院内外的积雪早该扫除完毕,奈何昨夜又忽逢大雪。
雪压在院内的老梧桐树上,将老梧桐都压矮了一截。
覆着积雪的屋檐下,玉儿站在屋门口,纤纤手指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有些没睡醒似的瞧着不远处的梧桐。
她提着绣着金线的裙角。
天还太暗,她视线不够清明,眼看鞋,鞋踩石阶,一步一步地下着大理石阶。
下完三阶石阶,红裙便堪堪浮过地面,伴随吱呀的踩雪声,很快就留下几个新鲜的脚印子。
“嬷嬷,昨夜下雪了吗?”玉儿抬头走在院中,对着梧桐上的簌簌雪花半眯着眼,又是微微打了个哈欠。
今日起得实在太早了。
跟在玉儿身后的张嬷嬷也小心踩着积雪,“是啊,昨夜下雪了。三姑娘可要当心些,切勿摔倒了。”
叮嘱间,瞧见那张抬头做仰的脸。
天还未明,是看不清楚一张脸的。
可就粗粗一眼,张嬷嬷便知道,那是一张任谁见了都得称一句美人胚子的脸。
今日又是喜庆的日子,玉儿穿了件金丝百棠的小袄裙,艳丽而富贵。青丝如瀑,斜插着一只刻着鱼跃的白玉簪。玉,鱼,皆是寓意极好。
刚从被窝里出来的小脸白里透红,眉眼间尽是未散去的慵懒。
哈欠一打,眼睛一眯,一颗泪破碎,流出眼角,似乎要划过她身上新作的狐狸披风。
美人打哈欠,让张嬷嬷看得又是欣喜又是心疼。
“姑娘,天太早了,要不您再回去睡睡吧!”
玉儿平日里嗜睡,能睡到日上三竿。
她乃是相府内一位姨娘所出,按这身份,是养不成如此慵懒的性子的。
可传言,那位姨娘螓首蛾眉,琼姿花貌,连刚正不阿,一心为公的相爷也忍不住为之倾心,十分宠爱。
然而,自古红颜多薄命,那位姨娘也早早去了,留下年幼的玉儿。
相爷爱屋及乌,一直对玉儿很是喜爱。平常小姐应学之物,玉儿一样未沾,该学之礼,也全照她心意,并未强求。
甚至留下这雅致的兰苑,供玉儿玩耍嬉戏。
兰苑,是整个相府最漂亮的地方。
“不回去了。”玉儿揉了揉惺忪的眼,“今日年初,我要开一个好头。”
她兴奋道,下一刻就提起裙子小跑起来。
昨夜萧覃亲自叮嘱过她,要早起,这是第一次萧覃对她有要求。
楚国有规矩,高级官员得在元旦之日进宫参加朝会。
萧覃身为百官之首,当朝丞相,也要去的。
可惜,等到玉儿跑到前厅之时,萧覃还是走了。
玉儿站在天还未明的长街里,目送马车由黑影变成一点。
暗沉沉的天,仿若沾了浓墨挥下的笔尾,似明非明。
银装素裹,车痕从玉儿脚下延伸得越来越远。
一双柔荑揪着裙角,雅羽长睫下的杏眼满是遗憾和不舍。
“姑娘,咱们回去吧。相爷疼你,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也一定会相信你真的有这份决心的。”张嬷嬷追出来,看见渐渐消失的马车劝道。
“我知道的。”玉儿低头捏着衣角。
她只是想让爹爹看看,她早起了。
从小到大,萧覃疼她,对她什么要求都没有。
这是第一次。
“姑娘……”张嬷嬷在旁连唤了几声。
玉儿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嬷嬷。”忽然一声吴侬软语似的甜美嗓音响起。
玉儿兴奋道,眼眸里尽是欣喜,“我们去接爹爹回来吧!”
她没能送成爹爹,但她可以去接,一样可以让爹爹看见她早起了。
“可是……”张嬷嬷欲言又止,然而那双如沾了水的眸子,心有所求,望着人的时候,好像是能跌进人心底最柔软之处的水滴。
无辜乞求地凝着你,再坚硬的心防都得破开。
等到真切地坐在了马车上,张嬷嬷才渐渐后悔起来。
玉儿随母,天生就是一个美人。相爷为了保护玉儿,甚少让玉儿出门,甚至连学堂都没让玉儿去过。
此次离府,千万不要生了什么意外才好。
张嬷嬷望着趴在她怀里熟睡的人儿。
小人儿娇俏可爱至极,脸蛋粉粉嫩嫩,睫毛一颤一颤,像个眯眼的小瓷娃娃。
顷刻间,张嬷嬷就忘了所有忧虑。
她的三姑娘这般好,自然一辈子都将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此去乃是皇宫,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她的三姑娘一定不会出事的!
相府位于京城城南大方街,去皇宫一趟,至少得一个时辰。
马车停下时,天空已经大亮。
张嬷嬷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叫马车停在了离宫门处偏远的一处酸枣树旁。
玉儿抬头看着远远的恢宏高墙,目不转睛,这便是皇宫。
自从母亲逝世,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父亲身居要职,她也从没来过皇宫,连看都不曾看过。
不知为何,玉儿看见这超乎想象的高墙只觉得压抑。
她曾以为相府的围墙就已经很高了。
“姑娘,戴上,戴上咱们再慢慢看。”张嬷嬷急急地为玉儿系上帷帽,生怕玉儿的美貌被人瞧了去。
“恩。”玉儿顺从地依着张嬷嬷,视线时不时地飘向高墙。
高墙之上,重檐庑殿,甚是宏伟。
这高这厚的墙后面,就是楚国最尊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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