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裁床,周永清和刘隆庆继续松布。

“永哥,能给我讲讲布料方面知识吗?”

“好啊!我也只是略懂点皮毛……”

布行9点上班,周永清8点就到了,除了王忻梦在办公室里慢条斯理地喝着海鲜粥,其他人都还没到。周永清和王忻梦打了声招呼,开始在1号和2号仓库转悠起来。他发誓今天下班前要将布行所有布料的位置都记下来,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超强的记忆力,今天过后,他不想再被人指着鼻子骂。

王忻梦端着海鲜粥站在仓库附近,看着来回走动、默念、时不时掏出圆珠笔手臂上写着的周永清,赞许地点点头。

第三天上班不管是卸布,还是司机拿着提货单来拖布,周永清可以随口说出布料位置,做到“指哪打哪”。蔡主管也当众表扬了周永清。

“看看小周,才两天多就记住了所有布料的位置,再看看你们,都干了两三年了,还布料放错位置,我都替你们感到羞愧……”

周永清非常荣幸且不幸。从一个被嘲笑、被奚落、被排挤的新员工,变为一个被嫉妒、被憎恨、依旧被排挤的老员工。他始终被其他同事排挤在搬运工的圈子之外。

第四天周永清依旧8点到达布行,王忻梦依旧在喝粥。这次,他没有去仓库,而是在办公室里面转悠起来。

办公室大约两百多平米,西面靠墙的是一排12层的米色木质布料展示柜,展示柜附近是六排9层黑色台布架。西北角是跟单员办公区,两排电脑桌摆放着8台电脑。东南角是两排沙发和茶几,东面是收银台。东北角是一间专门招待大客户会客室。

转了一圈后,周永清开始在布料展示的地方停下,时而拉扯一下布料,观察上面的纹路,时而拿出架子底层的色板,翻开比对布料的色号。

王忻梦偶尔抬头打量周永清几眼。如果其他搬运工在办公室这边闲庭信步,她会毫不犹豫地让他滚蛋。但对周永清的任何举动,她似乎都讨厌不起来。

销售尚陆华走进办公室看见有人拿着色板,以为是客户。于是他侧身蹲腿颔首,做了个古代奴婢给格格请安的动作,拉长九转十八弯的声音道:“欢迎光--临!”

这一嗓子,喝粥的王忻梦被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18155号40支精梳全棉多少钱一公斤?”

“先生,36一公斤!”

“一公斤出多少米?”

“2.5米。”

“幅宽多少?”

“1米75。”

“克重?”

“200克。”

“一般一条布料多少公斤?纸筒多少?空差多少?”

“一般24.5公斤左右,纸筒空差1+1.5公斤。”

“那100D牛奶丝拉架多少钱一公斤?”

“这个--先生请稍等一下!”

显然尚陆华业务不够熟练,她赶紧到米色柜上翻看价格表。

“哈哈!我去会客室吹会空调,将色板价格表送进来!顺便冲杯卡布奇洛!”周永清大笑道。

尚陆华听到笑声感觉不对劲,转过身仔细打量周永清后,双手叉腰怒道:“哼!你不是新来的搬运工吗?连你姑奶奶都敢耍,我靠——”

她突然意识到王经理还在这里,赶紧止住粗口。鼻子又发出一声冷哼。

“我们村里的牛吃草的时候,鼻孔也会这样喷气!”

“嘿!找死!”

尚陆华禁不住撸起袖子要动手。周永清赶紧跑到王忻梦旁边一个凳子上坐下。

“王经理,这个新来的搬运在办公室瞎转悠,我把他轰出去!”

尚陆华冲过来恭敬地打了声招呼,瞪了眼周永清。

“小华,布料不熟悉,同事记不住,你这样怎么记住成千上万的客户?这样的业务水平让我怎么把你调到门店去?”

“王经理的批评的是,我一定认真改正!”尚陆华低着头,沮丧地说道。

“布料价格表你自己多看看,至于快速记住一个客户,要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在心里快速进行人群画像和贴标签!”

“比如他,周永清!”王忻梦指着周永清的鼻子说道,周永清如许昕和张继科一般摇头晃脑,避开王忻梦的指向。

“平头方脸,浓眉大眼,左耳中间一颗痣,说话颠三倒四,一副贱兮兮令人生厌的表情。结合他的姓,你可以想象他是荒淫无度的周——幽王。因为烽火戏诸侯,被诸侯绑在烽火台烧烤,被长得像头肥猪一般的褒姒用皮鞭周——而复始的抽打着。你也可以想像他是恶霸地主周——扒皮,趴在地上头套鸡笼,学着鸡叫,周——围一群公鸡在他全身上下不停啄着,而这件事,干活的长工们众所周——知。记住外貌性格特征,姓名带入故事,这个周姓客户你就记住了。”

“嘻嘻!王经理的想象记忆法真管用!”尚陆华一旁解恨地笑起来。

“喂!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周永清不满道:“你怎么不想象我是推演六十四卦的周文王,英明神武伐纣的周武王,解梦的周公,赤壁之战大败曹操的周瑜,精忠报国岳飞的师傅周侗,要不许文强周润发,F4周渝民,我的地盘听我的周杰伦也行!”

“呸!臭不要脸!”二女同时骂道。

尚陆华骂完,去台布架那里拿起价格表,开始认真记起来。

周永清盯着继续开始喝粥的王忻梦的酒窝,强迫症又犯了,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拿起桌子掉落的一个虾仁贴在酒窝上。

脸见不平,拔虾相助,从强迫症中解脱出来的周永清,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被莫名其妙的轻薄亵渎,王忻梦刚才云淡风轻的圆表情瞬间变得阴云密布,比川剧变脸还快,“啪”地一个耳光甩过去,雷声道:“干什么?信不信我给你来个手撕鬼子!”

“实在抱歉啊!王姐!”周永清捂着脸,后退几步解释道:“以前制衣厂牵布时,看见不平的地方总想上去抹平!”

“啪”王忻梦突然又一个耳光。

“一比一平,你怎么还打?还有打人别打脸,我可是靠脸吃饭的!”周永清后退几步道。

“让你左右脸对称,好事成双!”王忻梦淡淡道。

“程霜(成双)!”周永清大哭道:“程霜你死得好惨啊!我意难平啊!”

“别精神分裂好不好?整天想着《云边有个小卖部》!”

“哦!”

“我突然想起,我妈扇我的耳光总是双数!”王忻梦若有所思道。

“扇耳光咋还扇出情怀了!你是你妈妈的女儿,我又不是你儿子!倪萍似的煽情,朱军似的怀旧,都是一种罪过!”周永清揉着通红的双脸,不满叫屈道。

周永清走到一个台布架旁,从尚陆华的早餐袋的拿出一个茶叶蛋,剥壳后在脸上滚动起来。尚陆华看见后猛地冲过来,狠命掐住他的脖子,向他索赔。

“我记起我弟弟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回家总爱用鸡蛋敷脸。”王忻梦看着周永清又回忆道,“后来他去河边钓鱼时淹死了!”

见到王忻梦一脸哀伤地看着自己。虽然周永清被掐着脖子,但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对王忻梦吐着舌头,挤出变形的声音愤怒道:“怀旧咋还变怀念了?你在咒我吗?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我怀念的是一起作梦,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骂你的冲动!你是你弟的姐,我又不是你弟的牌位,别对着我哀悼!”

周永清掏出一元硬币,打发了卡脖子的尚陆华。王忻梦已经喝完了海鲜粥,拿来两沓厚厚的资料开始看起来。

差点被掐背过气的周永清梗着脖子涨红着脸走过来,见到面料方面的资料,立马换上笑脸,殷勤讨好道:“王姐,下班后借我看看呗?”

“不能!”王忻梦斩钉截铁道。

“好歹我曾经为你和持刀歹徒博斗三百回合——”周永清又来这套。

“打住,你一个搬运工记住布料摆放位置就够了!看这干嘛?”王忻梦问。

“知识改变命运!我要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周永清突然站在凳子上慷慨激昂道,身影顿时显得高大伟岸。

“说人话!”王忻梦鄙视道。

“哦!我以后想做服装生意,想多学点面料知识!”周永清如实答道。

“做生意?你现在有多少本钱?”王忻梦问。

“66块,可以唱两遍郑智化的《三十三块》,附赠一首《水手》。”周永清说着,手舞足蹈准备开唱。

“打住!”王忻梦急忙挥手,阻止他辣眼睛的表演。“你现在这般处境说这话,徒增笑而!”不过当天她仔细盯着周永清的眼睛,突然感觉这眼神无比明亮、清澈,让她有些许失神。

王忻梦接着说:“中文,雄心壮志指人有远大的理想,宏伟的志向,是一个褒义词。而野心勃勃却是形容野心非常大,是一个贬义词。而英语中,ambitious既有雄心壮志,又有野心勃勃的意思。可见中国人还是太谦逊了,非要将两者界定开来。而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人就会时常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中——我奋斗的目标是不是定的太高,野心太大?他对理想的热情也会大打折扣。我欣赏你的直言不讳!请你管好你的小臭嘴!”

“哎呀呀!哎呀呀!恨的辣个恰恰!”周永清没听懂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只感觉高深莫测,他摆了个拉丁舞动作,赞道:“经理的话果然不明觉厉!”

他的手突然伸向材料,被王忻梦一巴掌拍开。

“一个人要想干一番事业,一是人际交往,二是知识储备。从这几天表现来看,你人际交往一塌糊涂,完全没融入工人阶级的圈子,还没开窍啊!”

“开窍?不就是吴京扮演的《蜀山传》里的廉刑吗?逢人就被问你开窍没,你开窍没?”周永清若有所思道。

王忻梦对眼前这个小平头清奇的脑回路有些无语,骂道:“叼你老母!我和你谈人生哲理,你跟我讲电影剧情,一时半会你这情商不会在线了!”

周永清只想学点面料知识,被这女人砸出一堆云里雾里的话,再这么下去,他又会落得像被史恒夏“批斗”一般的下场。

史恒夏!对啊!他奶奶的!你们一个个文化人不就是欺负我没文化吗?我今天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我们来谈谈知识储备吧!”周永清甩甩空气衣袍,做出邵氏武侠片比武前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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