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中十年前突中奇毒,多年来不良于行。当年名满圣都城的锦绣苏郎早已不复曾经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容色枯槁的废人。

看到自己的妻女后,他平静的眸中渐渐生出浓浓深情。轻轻将书放在膝上,提了提盖在膝上的薄毯。

“香儿,满儿。”简单的几个字,他说起来却是费足力气,气息也有些不稳。

杜沉香心头一酸,尽力掩饰自己的难过,小跑着过去帮他盖好膝上的薄毯,“中哥,天气有些凉,你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我睡得够久了,到外面透透气。”苏敬中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气喘。

杜沉香红了眼眶,十年来丈夫饱受余毒的折磨,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最近更是成宿疼得睡不着,更别说睡够了。她紧紧握着丈夫瘦成枯柴般的手,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高神医说,恐怕就是今年的事,让他们多少有个准备。

苏敬中无力地抚摸着妻子的发,眼中全是不舍与眷恋,“香儿,你别这样,不过是迟早的事。好歹我也多活了十年,看着闻儿满儿长大,也该知足了。”

“我不管…你说会一直陪着我,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杜沉香再也忍不住,压抑地哭泣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肯定能找到解药。”

苏敬中宠溺地抚摸着妻子的发,“你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满儿还看着呢,你也不怕女儿笑话。”

苏离眼睛发涩,泪水不自觉滚落。

当年父亲突然中毒,宫里的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如果不是高神医用银针将毒逼到膝盖以下,恐怕父亲早就毒发身亡。但是高神医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这些父亲体内的余毒全靠针灸压制。

她这一世的针灸之术,就是和高神医学的,为的就是方便每日替父亲扎针。高神医是民间神医,她跟着学了个七七八八,算得上是对方的亲传弟子。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最近她感觉针灸压毒越来越吃力,也知道父亲怕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而今她拥有上辈子的记忆,更有外婆倾囊相授的技艺。她突然生出无比的庆幸,如果不是经过生死一遭,她怕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上一世的事。所谓福兮祸兮,她这一世没死成,是否代表他们一家已经偏离原书的轨迹。

既然偏离,就能远离。

看到女儿准备给自己施针,苏敬中眸光黯然。他比谁都知道,那一套针灸之术对他已经无用。不过他不想让女儿知道,和往常一样配合女儿施针。他瘦得太过厉害,两条腿更是形如枯棍。好在因着家人的精心照料,膝盖以下只有轻微的萎缩。

这双腿苏离不知看过多少回,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心酸。她握着银针的手微微发抖,眼眶沁中湿意。脑海中是前世今生交错的场景,耳边似乎还听到外婆的谆谆教诲。

只一针下去,苏敬中就看出女儿手法的不同。女儿用的不是往常的针法,且动作更为娴熟精准,行云流水般将银针扎进穴位之中。

“满儿,你这套针法是哪里学的?”他问。

“无意间得到的。”苏离扎下最后一针,这才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他,“爹,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苏敬中眼神柔和,心中越发不舍。他有慈爱的母亲、青梅竹马的娇妻、懂事孝顺的一双儿女。他一点也不想死,他想给母亲养老送终、想和妻子白头到老,更想看到儿女们成家生子。

可是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他真的已经时日无多。“满儿,生死有命,不能强求。有你这样的女儿,爹此生无憾。”

说话的功夫,他感觉自己的膝盖以下疼得越发厉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以忍受。他双手死死抓在椅子上,生怕让妻女看出端倪。

苏离看到他额头的汗,道:“爹,你忍一忍。”

经年的毒已经入了骨髓,要想逼出来绝非易事。那种痛像在撕扯着骨肉血液中侵附的杂物,堪比抽筋剥皮之痛。

杜沉香忧心又心疼,“满儿,你…”

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都到这个地步了,说什么都没用。满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如果不尽全力试一试,恐怕也不会安心。既然如此,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不留遗憾。

一刻钟过后,苏敬中已快撑不住。他感觉膝盖以下疼得几乎麻木,十个脚趾更是从红肿到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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