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距离袁隗密谋发兵的日子,还剩下一十三天。

王允拿到千人署名的奏疏后,通篇是对自己擅权的口诛笔伐,他并没有感到愤怒,更没有恐惧,而是不知怎地想到了《汉书·晁错传》中的那段记载。

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上问袁盎曰:“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名为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上默然良久。后乃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如今的这一幕与景帝朝的七国之乱何其相似,自己的处境与晁错也是何其相似。

二人都是要替天子背锅。

但是两者差别在于,景帝朝有梁王,有周亚夫,且兵精粮足。

如今的司隶满打满算十万兵,还分散在各处,屯守在雒阳城的兵力算上皇宫禁军在内都不足五千人,不说别的,就算城内百姓暴动,都会捉襟见肘。

这千人的署名,王允大多都知晓,大汉十一州的绝大部分豪门家族都站到了袁隗那边。

屯在酸枣、河内、南阳之兵大概有三十万兵。

尽管他相信天子之智之勇在景帝之上,但是面对的局面比之景帝也棘手十倍百倍不止。

内心有一丝挣扎,但眼神很快就变得坚毅起来,穿戴整齐就准备去虎牢关见陛下,他决意赴死,为天子争取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尚书台大小官吏,都出来给王允送行,一个个表情肃穆,长躬行稽首之礼不起。

王允眼圈有些微红,长躬还礼道:“往日王某待诸位苛责,只求上报天子下恤黎民,他日诸位切不可因某不在,而有所懈怠。”

一众同僚应诺,不少人用袖掩面抽泣。

蔡邕脸色戚戚然,上前一步道:“王公,必将青史留名。”

何颙眼神刚毅拱手道:“王公,下官不敢懈怠半分,会尽心尽力辅佐圣上。”

如今的这个局面,这些身处尚书台的官吏哪里还看不明白。

天子没得选,怎能因一人,而与天下人为敌。

同行的还有杨彪、杨修父子,他们二人也因为这封奏折,要去面圣。

三人马车缓缓离开尚书台,朝内诸人叹息连连,感慨现如今这司隶治理得多好,陛下也有圣天子之资,朝堂之上哄走了那批滥竽充数之辈,政治变得越发清明。王允做事有板有眼,夜以继日处理政务,拿着鞭子去督促百官把工作做实,这种真正干事的好官最终竟落得如此地步!

唉……一派大好局面,就要被强行终止吗,苍天无眼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三人马车入了宫,一路向北,通过复道进入北宫,又从北宫朔平门换乘快马,在一队禁军的保护下,出了夏门,绕道北邙山一路向东奔虎牢关而去。

之所以要绕这么大弯,就是要遮人耳目,不能让别人知道,天子不在宫中,而在虎牢关。

三人心里有事,一路无语,换马疾驰,沿途偶遇几只以曲为单位的小规模军队在向小平津行军。

临近半夜,三人才来到虎牢关,杨彪、王允这两把老骨头都快颠散架了,却也顾不得休息。先是叫醒睡得正酣的皇甫嵩,给他看了那封联名的奏折,皇甫嵩大骇,就与三人一同前往天子所住的寝帐。

在门口亲卫通传之后,很快就被邀请入帐。

四人见小天子睡眼惺忪,衣服也没有穿戴好,打着哈气看着四人问道:“什么事非要在这大半夜的吗?”

几人忙躬身行礼赔罪,王允拿出那封奏疏双手捧给天子。

刘协狐疑地看了一眼王允,觉得他表情有些怪怪的,就摊开奏折看了起来。

边看边发出“啧啧”的声音,看到一半就听小天子“呵呵”地偷乐几声,嘀咕道:“喔,都全了,难得诶……”

很快,刘协看完了这封弹劾王允,请愿太傅清君侧的联名折子,然后眼中含笑道:“王公,您这是来求死的?”

王允眼神决绝,一脸赴死地道:“请陛下成全老臣的千古美名。”

刘协深深地看了眼王允,满意地点了点头,此等忠心还能说什么。

反问道:“斩了王公,袁隗就不发兵入雒了?”

“至少他们没有了大义名分。”王允如实回答。

刘协故意绷着脸道:“那卿选個死法吧。”

王允见刘协没有妇人之仁,表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面色平静的道:“腰斩于东市。”

刘协闻言冷哼一声,语气中夹杂了些怒意:“那你家老小当如何?人家晁错赔上的可是全家。卿家这还是差了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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