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百官休沐,南郊桃源岛成了闲逸好去处。
远处山峦叠嶂茂荫成林,红枫翻浪如赤云涌潮,飘渺水雾弥漫在湖心上空。
吉祥和裴砚舟游船登岛,近观繁花锦簇珠帘翠屏,玉台楼阁遍布云鬓花颜,鼓乐喧天的大街一眼望不到头。
虽是日头正盛的晌午,这场景却比夜晚的撷芳轩更热闹。
吉祥像放飞山林的鸟儿欢快张望,酒楼小厮热情地为她送茶,香瓜橘果摆在玉盘里任她品尝。
“燕安城还有这种好地方?大人怎么早不带我来!”
裴砚舟接过小厮递来的湿帕子,擦去她手上橘汁:“这地方,本官也是头一次来。”
“裴大人,里面请!”小厮却不像初次见他,殷勤备至连他品茶的口味都清楚。
吉祥新鲜劲儿过后,琢磨出些与众不同。
整条街没有叫卖的小贩,逛街的都是锦衣罗裙的贵人,摆在铺子外面的东西尽可随意赏玩。
酒楼小厮引经据典报菜名,弹琵琶的乐伎也会吟诗作对。
文绉绉的,独缺她熟悉的市井气。
莺歌蝶舞醉酣畅,雅间里金桂香浓,吉祥单手撑起下巴,打量青纱窗外的风景。
裴砚舟挥手屏退伺候的小厮,看她百无聊赖打趣道:“听说雅贤楼的酒菜比撷芳轩更胜一筹,尝过他家招牌菜也算吃遍全城了。”
吉祥那双杏花雾眸霎时亮起来,挺直身板搓动手指,准备大快朵颐。
“总算有点意思,本座不能白来一趟!”
裴砚舟挑眉:“你不喜欢这地方?”
“说不上不喜欢……”吉祥抿唇想了想,“可是这么好看的风景,这些好吃的东西,若不是跟大人沾光,我可能这辈子都欣赏不到。”
“而且绝大多数人连沾光的机会都没有,这地方‘好’从何来呢?”
门第之分如天堑鸿沟,不可跨越。
本是人间世外桃源,却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美食珍馐挑银子,美景何时也分贵贱?
裴砚舟舌战群臣游刃有余,小狮子这番话却让他沉默了。
久居高位之人,有些事生来如此,便以为看清原本的样貌,何尝不算是孤陋寡闻。
吉祥手指头在桌上敲鼓点,漫不经心看向街上行人:“嗯,我还是更喜欢南北大街的热闹,那里能看到世间百态……”
她倏地瞪大双眼,像是瞧见八脚怪物指着窗外,“大人,你看!那家伙就是乔睿行摇尾巴讨好的短命鬼,郭巍在他跟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他到底是谁呀?”
裴砚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永安侯世子宋明焱,蒙祖荫闲散度日,家有悍妻严管教,他是出了名的惧内。”
“他惧内?你逗我呢!”吉祥亲眼见过他的臭德性,转念一想,也许真是个怕媳妇的怂包,故意在人前找回点面子。
要不裴砚舟闯寿宴的时候,他怎么躲起来不敢嚣张了?
“嗯哼!”雅间外有人快把嗓子咳出来了。
裴砚舟回过神起身开门,小厮恭敬请进来两位贵客,吉祥抬眼一看,原是郭巍和罗志远。
郭巍没好气哼声走进来,斜目怒视骂他不敢放个屁的放肆丫头,咬得门牙颤巍巍。
“今日郭某做东,请两位大人喝杯言和酒,裴大人怎把她也带来了?当着圣上的面答应谅解,转脸就给咱们找难堪,你这是阳奉阴违,欺君罔上!”
吉祥啪地拍桌站起来:“乱扣什么帽子!裴大人没参你们渎职之罪,反而蹬鼻子上脸了!”
“郭巍,你看你办的冤假错案,还有脸披这身官皮赖着不走?罗志远,就算你主动上交李穆贿赂的字画,也不能掩盖你贪赃枉法的事实!”
俩老头被她数落得无地自容,更不敢相信裴砚舟事无巨细都告诉她了。
郭巍唯恐遭乔睿行暗算,决定巩固三法司坚不可摧的地位,不得已向裴砚舟低头。
罗志远唯一的爱好是收集文人墨宝,不小心着了李穆的道,受他挑唆抓捕钟朔,哭求圣上恕罪免去追责。
他们在裴砚舟面前丢尽老脸,哪能容忍野丫头指手画脚。
场面尴尬至极,摁着脑袋灌下酒也没法握手言和。
原想迫使裴砚舟退让,没想到年轻人就是勇猛。
“本官今日尚有公务处理,小祥子说要出门散心,方才想起与二位大人有约。既然无心言和也不必勉强,圣上面前本官自会解释,失陪。”
这意思是拒绝和解。
你们瞧野丫头不顺眼,本官非要护着她。
罗志远当下就急了,裴砚舟一桩案子立两件功,圣上见到他像看亲儿子似的。
朝堂百官谁能犟得过裴砚舟那张嘴,红缨枪刺上去都得被撅折了。
反正都是没脸,再任人踩几脚也不能前功尽弃。
“郭大人言重了,难得裴大人心情好肯赏光,快坐下喝两杯吧。”
罗志远连拖带拽拉住裴砚舟和郭巍,朝吉祥和蔼地笑了笑,“看来这位就是大理寺新上任的高人,听裴大人说你研习封诊术多年,圣上还要传你进宫受赏呢。”
花花轿子人抬人,老酸菜这话说得有水平。
吉祥没把皇帝老爷的客套话放心上,但也不想给大理寺添麻烦。
“罗尚书过奖了,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失敬之处还请二位大人海涵。”
能屈能伸谁不会啊,本座比你们还能演。
“好说好说,都快坐吧。”罗志远长袖善舞的本事,撷芳轩老鸨见到都得当场拜师。
裴砚舟心目中的小狮子一碰就炸毛,张牙舞爪浑身不服输的劲儿。
他教过她不少东西,最不想教她圆滑世故,吉祥却学会为大理寺的和睦妥协。
而他,和洽的是君心,在倾斜的权与法中寻求平衡。
杯酒谈和,公事翻了篇,还有桩私事难以启齿。
要不是罗志远眼巴巴盼着,郭巍恨不得甩袖走人,眼下却只能静待良机。
吉祥埋头单挑满桌子山珍海味,裴砚舟也不避嫌给她夹菜。
直到隔壁雅间传来少女笑闹声,郭巍这才挺直腰,从桌子底下踢过去一脚。
罗志远故作好奇:“怪了,小姑娘说话怎地这么耳熟?要不是小女被她表姐叫出门赏花,我还以为就是她在隔壁呢。”
“莫非她们正是来雅贤楼赏花?”郭巍唱词儿似的附和,“我听着那边有男有女,罗大人不妨去看一眼,出阁之前少接触外男为好。”
“郭大人说的是,这丫头没规没矩,打小就被她娘惯坏了……”
少顷,罗志远白眉赤眼拽来一个少女,吉祥悠哉品茶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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