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妩自然是要?见的, 她?还想问问凝春说的那些事。
杜矜坐下给裴慕辞把脉,清妩以两人为中心来回踱步绕圈,时不时停下来看两人一眼。
“公主, 稍安勿躁。”
杜矜写好药方交给知雪,清妩开口把人叫住, “去清松园把安乞叫来给裴慕辞上药。”
她?从杜矜手中夺过毛笔, 放在案桌上, 就要?拉他出门, “走,一起去看看你在花园里钻研什么。”
杜矜哪有说不的机会, 药箱都来不及拿, 就被?拖到院子里。
裴慕辞望着两人的背影,双手握拳垂在膝盖上,而后似乎是想开了一样慢慢放松。
清妩屏退众人, 单独和杜矜朝花园里走。
宫里的事多?多?少少传了出来, 洒扫的侍从埋着头做事,府上没有说话调笑?的声音,气?氛比往日?里沉重了许多?。
清妩走在前面, 低着头数石砖的块数, “令虞若是不愿意见父皇,大可?把拒绝的理由往我身?上推。”
杜矜提着药箱跟在后面,望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 宠溺的勾起笑?,声音里却没有泄出情绪, “陛下没有为难我, 只是说了些关于公主的事。”
清妩蓦然回?头,垮下脸, “不许你单独去见父皇。”
她?倒不是担心皇帝会对杜矜做什么,而是怕他不断回?忆起十年前的事情,心里不舒服。
毕竟将军府一夜之?间几近灭门,曾经被?捧上天的将军府世子一朝跌落泥潭,任谁经历这样的事,都不可?能一笑?了之?。
杜矜明?白她?的意思,眉头缓缓舒展,但脸上的愁容却未减。
他总觉得清妩待他比小时候生?分了许多?,有时候还会刻意照顾他的感受,这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一堵高?墙,横在了他们之?间。
他跨不过去,而她?也许根本就没打算迈腿。
直到走进花园门口,两人都没再交谈。
戒备在外的士兵不是公主府的人,一定要?等杜矜亮出一块模糊不清的木牌,才肯放人进去。
“做什么事情戒备如此森严。”清妩见守卫们很是面生?,而且居然只认杜矜拿出来的令牌,莫名疑惑。
“陛下让我暂时对公主保密,但我想公主还是有权知道。”杜矜带着她?走到花园中央,所有布局都一览无余。
正在做事的劳工们动静很小,有些该用平铲的地方换成了锤钉慢慢凿。
若不是真的走进来,根本不会发现他们竟在公主府里面挖一条连通外面的密道。
杜矜耐心的指出几个地方,让清妩看,“陛下原本是把出口设置在城外的猎地,但我认为不是很保险,便在中途设计了四?个岔路口,以防万一。”
清妩向来信任杜矜,便让他放手去做。
杜矜瞧她?面色无恙,似乎并未对他做的事情感到疑惑和吃惊,吞吐犹豫后,他叮嘱道:“公主还是不要?将这里的事告诉裴郎君。”
“我告诉他干什么?”清妩微微诧异。
这种绝对机密的事情,少一个人知道,自然多?一份保险。
有时候说不定就是偶然泄露出去的几句话,惹来的杀生?之?祸。
这道理她?从小便知道。
杜矜耷着肩,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意,“公主对裴郎君,与对从前那许多?的郎君都不同。”
至少他从前,可?没有被?公主叫去给哪位郎君治过病。
医者仁心,他并没有对裴慕辞生?出其他的坏心思,但总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他眼底稍暗,长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主身?边明?明?有两个位置,却有种无论他等待多?久,都没有他一席之?地的感觉。
清妩停下脚步,杜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差点撞了上去。
“公主,我……”
两人的距离很近,清妩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微微鞠躬,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杜矜转开视线,清妩非得逼着他低头。
“我对你更加不同呀!”她?留下个笑?容,“他们怎么能和你比。”
杜矜抬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更沉默地领路在花园里逛。
清妩自觉说的是实话,除了杜矜,谁能拿到她?的玉牌在公主府里来去自如?更不用说还给他伪造宗牒,让他能拥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必一直依附于她?。
看现在的情形,她?这棵大树也是靠不稳的,指不定过两日?便倒了。
“诶诶,杜令虞。”她?使劲喊了两声,见他还是不理她?,气?的原地一跺脚,就朝反方向走。
那是后花园地势最高?的亭子,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杜矜被?她?坦诚热烈的模样晃了眼,自然而然的快走几步超过她?,要?在前面带路。
微风轻涤,灌进宽大的衣摆里,映出文人般直挺不屈的腰身?。
清妩皱起眉,扯住他的宽袖,“走那么快干嘛?跟你说事呢。”
杜矜脚步一顿,升起股难言的无力感,鼓起勇气?道:“公主是不想我呆在府上吗?”
他神情黯淡了许多?,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清妩:???
她?什么时候表达出这个意思了?
“挺会偷换概念。”清妩往高?处的亭子走,高?烧刚退不久,她?爬的少许吃力,所以没有开口说话。
杜矜哑巴似的护在她?身?后,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背影。
亭子四?面都是可?以靠背的凳子,纱帘拢起,清妩坐在木椅上,拍拍旁边紧挨着她?的位置。
“过来坐。”
杜矜转头就坐在了她?对面,离她?八竿子远,还给了她?一个难懂的眼神,怎么看都觉得很幽怨。
清妩:……
怎么她?府里养的这些人,气?性一个比一个大,就跟养祖宗似的。
她?偏偏还拿这两个人没有办法。
罢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欠他们的债吧。
清妩挪身?,迁就着坐到杜矜身?旁,看他在两日?不到的时间里,赶工出来的这些杰作。
望风亭的地势很高?,此处很轻易的看见下面人的动作。
池塘的水早已?放空,劳工们将挖出来的砂石堆在一起,等着天色暗下来之?后悄悄驼到山野里去。
这些人受了皇命,要?对公主府里的其他人绝对保密,而且他们多?是轮班修建,不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知道经自己手里修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清妩生?在皇家,已?经可?以猜到他们的结局。
毕竟活人容易被?很多?因素影响,可?渗透性太强,而死人是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再没有泄密的可?能。
想也不用想,这些定是父皇身?边的那些死士,为皇家而死是他们的宿命。
那杜矜呢?清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曾经意气?风发的将军府世子,变成了如今弱不禁风的清袖白丁。
杜矜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进宫?又是怎样说服自己接下了皇帝交代的差事?
“你不必为了我,屈居公主府。”
清妩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她?始终都相?信,杜令虞就算不能提枪踏马,也会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将他满腹的才华发挥到极致,方能重振将军府的门楣。
而不是在这里给她?挖逃生?的地道。
“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
杜矜似乎害怕清妩听清,声音很淡,尾音被?风刮散在空中。
可?他又有股很强烈的预感,若这次不说的话,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
“本宫的父皇也是你的杀父仇人。”清妩眼眶一酸,不敢看杜矜的眼睛,“令虞,我对你好,是原本对你有愧啊。”
十年前,她?觉得自己身?处地狱,而杜矜给她?撕开了一条口子,牵着她?走到了光明?之?处。
可?后来事发,她?除了保下他的命,之?后都不知道该怎样减轻他的痛苦。
清妩声音哽咽,又不想在这时候扫兴,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想在亲近的人面前哭一哭,发泄一下情绪。
杜矜迅速看了她?一眼,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拿出怀里纯白的绢帕,递给她?用。
丝帕包裹住浓郁的药香,融进清妩的呼吸里,却好似打开了闸门,泪水从眼角成串滑落。
高?亭上吹来的风比地上大了许多?,碎发沾上眼泪贴在两颊,清妩边哭边理开两颊狂舞的发丝。
怎么会哭成这副模样……
太狼狈了……
稀疏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脸上,白皙的肤色染上了温柔的黄晕,衬的她?整个人像是梦里的浮影。
杜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心里却似被?刀割似的,一遍遍的谴责自己。
瞧瞧他,都说了些什么啊,将她?惹得哭成这个样子。
直到她?抽噎不停,连话都哽得说不清了,杜矜犹豫片刻,手掌在他后背停顿了几秒,好似鼓起多?么大的勇气?,才慢慢拍了两下。
“令虞,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清妩在此刻抬起头,情绪激动后的两颊都透着微红的婴儿?粉。
杜矜收回?目光,眼神变得黯淡,心口好像有一股酸涩的苦汁流过。
当初他仗着家世纨绔不恭,见不得小女孩整天一副愁眉苦脸的架势,开始带着她?四?处抓虾摸鱼,熟络之?后看见皇后压着那般柔弱的公主骑马练剑,甚至还要?学皇子们才学的治国文略,他心里更多?的是心疼。
以父亲与皇帝的情分,他是有资格当驸马的。
他想他会毫无保留的偏袒她?一辈子,无需她?活的这样辛苦。
所以即便后来她?在他面前骄纵了些,他都会觉得是他惯出来的脾气?,也是她?对他独一份的特别。
后来将军府满门抄斩,她?竟然在目睹了那样的酷刑之?后,迅速回?过神,第一时间将他从天牢里救了出来。
此事若是败露,以皇后的严苛,不知会用什么样的手段罚她?。
所幸当时皇帝醒了,为了哄公主开心便放任了她?这一回?。
他也没想到的是,公主府竟庇护了他十年之?久。
算下来,他与公主相?识十余年,都经历过彼此最狼狈无助的时候,但现在清妩却说,他不了解她?是什么人?
怎么会一无所知呢?
杜矜哑着声,眼底难以抑制那抹自嘲,“公主没给我机会去了解。”
清妩深深看了他一眼,把手巾放回?他怀里,起身?拍拍裙摆,“话即到此,我也带你去看个秘密。”
——
府里的人虽都是信得过的,可?到底现在世道混乱,多?出一份私心也无可?厚非。
清妩怕被?人跟踪算计,并未走最近的切路,而是装作散步一样绕行回?去。
两人回?到碧竹园,清妩刚想让凝春上茶,没想到含月站在她?房内,望着一处角落静静地发呆。
“赵嬷嬷的事办妥了?”清妩缓下脚步,笑?着上前。
“是,他已?经被?接来府上了,嬷嬷让奴婢来问?问?公主的意思。”含月眼神亮亮的,又带着些忐忑。
云听不是娇贵的人,安排到哪处都是使得的,就算公主把人叫去伙房生?火烧水,也是比在宫里被?汪佺压着强。
可?他毕竟是没根的人,府里难免会说闲话,不知道他心中会作何想。
会不会觉得她?把他弄出宫,碍了他的前途?
清妩凝思片刻,道:“他身?份特殊,来我身?边伺候吧,你也能日?日?见着。”
含月受了揶揄,有些害羞,这可?是很难得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情。
清妩“诶唷”两声,想起了正事,“你先帮我守着院子,除了你们三个,谁也不许放进来。”
含月把有关旨意压下,脚尖一点,就站在房顶上,“噌”一声抽出剑。
“走吧。”清妩领着杜矜往内室走,回?头关注着杜矜有没有跟上。
浴室后竟还有个不起眼的棕榈门,推开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杂物间,清妩挥手掸去灰尘,径直朝角落走去。
杜矜半弯着腰,钻进来,帮她?一起把沉重的檀木茶柜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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