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傍晚,九千人马陆续到达鱼卡镇,指挥部就设在阿旺客栈。匆匆吃完饭,固始汗召开了大战前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先讲却图汗的兵力分布,”固始汗一边说一边铺开自己刚绘制出的地图,“他的老营分布在海子(即青海湖)四周,东起日月山口西至巴音郭勒(今德令哈),全长700多里。僧格将军,就按上次说的,你率三千人马将他的三万多人吸引过来诱入峡谷,给你记头功,具体做法一会儿再议。扎什巴图尔率兵二千埋伏在鱼头附近,放却图汗大队人马进去,拦截他的辎重队,待雨停水退后,围歼突围人马。”

固始汗想了想,接着说:“多备一些草帘、油布、皮子,粮草尽量抢运回来,不要受损失。”

“是。”扎什头一次参加这么大的行动又担当重任,很激动。扎什是固始汗九个儿子中最勇武的一个,固始汗是想把活捉却图汗这一大功让老七拿走。他回身再看看堂弟恩和,吩咐道:“你带三千人马守住喇叭口,听我的号令,接应僧格将军。”

“是。”恩和从小跟着堂兄,是和硕特部第一勇将。

固始汗最后把目光投向老将巴根:“巴根将军,柴达木山百里防线由你负责,你先领兵一千,从明早起察看山形,在险要处设立据点,修筑工事,搬运石块,储存三天的干粮和饮水。待诱敌计划成功,除扎什的伏兵外,其他兵力全部进入防线,均由你调度指挥。”巴根将军点头领命。

固始汗看了看紧闭的门窗,招招手把参会的人聚拢在一起,压低声音说:“十四日下午过半开始降暴雨,一个半时辰后河水暴涨,三天后,十七日下午雨住,一个时辰后河水下落,可渡。各位切记,万不可泄露。”

说完,他又盯着僧格说:“此次打仗不同以往,时间的把握必须精确。我已测算过,从鱼头到西鱼卡河南端160多里,一个半时辰可到达,若三万人通过,受峡谷内地形限制,当先头抵达时,后尾正渡过东鱼卡河,不长不短正好全部装入。你必须在降雨那一刻进入峡谷,不能早也不能晚,否则将动摇全局。我这里有个随军喇嘛,无论日夜阴晴善断时刻,你带上。”至此,固始汗稍顿,又说,“其他人先去准备,今晚休息好,僧格将军留下。”

待众人退下,固始汗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展开,对僧格说:“从明天初八起到十四日,这六天半的行动我大致写在了这里,行军打仗变数多,你须随时灵活应变。”

巴音郭勒西边数十里有一大奇观,同一条河水在这里汇成两个湖泊,北面的是咸水叫咸湖,南面的是淡水叫素湖,方圆百里土地肥沃,水草丰茂,盛产渔盐。这里正是却图汗老营的西部重镇,守将叫哈卜,统兵一万,在外围建了多处兵站,除守护仓储外,还负责安多西部广大地区的征粮征夫任务。

七月初八早晨,从柴达木山南侧的柴达镇,懒洋洋地走来了一支队伍,大约二三百人,是哈卜派到西部征集羊毛返回路过的。出镇不远,几个大汉从不知什么地方跑到队前,说:“喂,天快冷了,留下一半给我的弟兄吧!”

“哪来的毛贼?找死啊!”那队长在马上直晃悠,见人拦路就破口大骂。昨晚镇上喇嘛将一十四五岁少女带来,传授队长“双修大法”,一夜“修行”格外卖力,故天亮仍是双目惺忪。有人拉他一把,回头一看,他才心中一惊:黑压压一片马队!正想逃跑,一个大汉将铁矛一伸挡住去路,说:“回去告诉你们汗王,我厄鲁特四部要借块场子,今天且饶你一命报个信,三天之内给个答复。”待那伙人跑后,僧格命人将羊毛运到了鱼卡镇。

天快黑时,这伙人跑到了克鲁克。这是巴音郭勒外围最大的一处兵站,驻军一千,守将一听,连夜通报主将哈卜,同时准备明日守寨迎敌。半夜时分,守军正在酣睡,忽被喊声惊醒,出帐一看,但见四处火把晃动,如同白昼,大多不及穿衣,赤身跑出,怎奈一阵刀砍斧剁,消灭大半。那守将披件袍子正欲跨马,冷不防暗中一根长矛洞穿肚腹,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有些逃出寨子的也被外边伏兵杀死。这次跟踪偷袭几乎将一千多守军全部歼灭。

七月初九,天光放亮,僧格清点部下,无一伤亡,早饭后略事休整,分成几队开拔。

克鲁克距巴音郭勒百十来里,午后,哈卜亲率从近处召集到的五千多人马赶到克鲁克。这时,兵站已成废墟,一堆堆的余烬冒着白烟,伤者扭动着身躯在呻吟。哈卜命人清理救治,自己登上一个土坡四下了望,只见草木连天,并无人马踪迹。

早晨正喝着奶茶吃着果条的时候,有几个侥幸从克鲁克逃出的士兵慌忙向他报告了战事经过,哈卜大为震怒,一边飞报驻在海子以东日月山口的汗王,一边立即传令各兵站抽调兵力向大营集中。

直到此刻,他才慢慢平静了些,听士兵说对方来自厄鲁特,他心里不禁思索:几千里地,对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来了多少人?情况不明不宜贸然出战。随即,他再派一快马将情况飞报汗王,同时撒出侦骑四处打探。此时天色已不早,他命人起锅造饭,餐毕,整队准备返大营。正在这时,一侦骑赶来报告,说是发现了敌方人马。

“距离多远?”

“50里。”

“多少人马?”

“大约三千。”这是草原民族一个优秀侦骑必备的素质。他能发现百里外的烟尘,能通过清点帐篷判断人数多少,还能通过嗅出人体气味寻找隐蔽的敌人。

“好啊,又想来个夜袭,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

天已黄昏,哈卜命人在兵站及附近支起了帐篷。天黑后,营区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半个时辰后,灯火熄了,漆黑一片,五千人马悄悄转移出去,分别在预定地点埋伏起来,剩下空营一座。

初十,天将拂晓。尽管是夏天,高原的一早一晚仍是很冷,士兵蹲了一宿,早已是上下牙捉对厮打。这时,大路上传来清晰的马蹄声,哈卜借着微光一看,是手下一员副将和几名亲兵,不由一惊,起身迎上。

“将军,不好,昨夜……”那副将滚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原来,昨夜巴音郭勒大营被僧格率兵袭破,焚毁大批物资、设施,周围几处兵站同时遭袭,损失无算,留守士兵伤亡过半。

哈卜知道中计,赶紧回撤,老远就看见大营还冒着黑烟,可对方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下午,却图汗接到了第二份报告。震惊之余,前后思忖,他这才把思路连贯起来。

当晚,却图汗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将领们多认为对手长途跋涉,利在速战,我方先行固守,待其粮尽,一举歼之。

“错,正相反,我方利在速战。”看众人不解,却图汗又作了一番分析,“当年厄鲁特被逐出大漠时,加上老幼才一万多人,放牧天山不过六七十年,我算了一下,他们的全部兵力超不过三万。我的眼线已报来,此次前来人马约有一万,大部留在西北角的鱼卡镇,连日向镇上居民和附近牧民借粮草,他们派出这支部队进行骚扰,意在转移视线,争取时间等候援兵和供给。我已决定,集中三万大军直扑鱼卡抄了他老窝,再回头吃这股人马,吓破厄鲁特人的胆,叫他们以后想也不敢再想。”

众将领一听纷纷表示赞同。

“连夜通知下去,各大营除留下守备人员外,迅速向巴音郭勒集中,十二日天黑前到齐,十三日一早进发。”

十一日,连中两计的哈卜不敢出战,在寨中静候汗王命令。不断有报,收羊毛的车队均遭劫持,小有伤亡,再看那事发地点,有近有远,方向不一,这些更令哈卜摸不着头脑。

十二日一整天,大路小路不断有队伍向巴音郭勒集中。却图汗命乌恩领五千人马进驻克鲁克,为前部先锋。

下午时分,一支1200人的队伍行进至牦牛山。他们清晨由察汗乌苏出发,一路穿越沙漠,天又热,正干渴难耐,只见路旁扯起一溜布棚,架着十几口大锅熬茶,众人大喜,纷纷下马讨水喝。他们没注意,一个火头军到后坡上搬柴,前后一了,打了一个手势。众军正在喝水,听得动静,抬头一看,一支马队正跑过来,初时不在意,感到势头不妙时已来不及了,有几个动作快的翻身上马朝前冲去,怎奈逃路被截,当头一将面孔黝黑,须眉浓密,手持铁矛连捅几将,吓得众人弃马匹刀剑不顾,四散逃去。只听四处呐喊,伏兵顿起,刀片耀眼,直如砍瓜切菜,不消半个时辰,一面山坡上布满了尸体。

一声唿哨,三千人马很快走了个干净。

十二日晚的军事会议上,却图汗显得暴躁:“牦牛山在我们以东200里,千余人竟遭袭,生还无几,若我们西扑鱼卡,他们必然在后方捣乱牵制,先灭了他们再西进。”

“只是这伙人飘忽不定,难察其准确位置,恐短时间难以剿灭。”有将领表示担心。

却图汗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问:“哈卜,这伙人出现几天了?”

“初八在柴达镇劫了几车羊毛,”又掰着指头算了算,“到今天整五天了。”

“二三千人马,五天里奔波千里,还要打仗,够辛苦了。你们说他们现在在干什么?”见众将答不上,却图汗哈哈一笑,“在找地方睡觉。”他又看了看地图,“从牦牛山往南走是大片的沼泽沙漠,死路一条,只能原路返回,可这大草原一望无际,安营扎寨岂能不被发现?有一处地方最保险,你们看,这里——”

众将上前一看,汗王那长满茸毛的粗手指正戳在克鲁克两湖之间:“去年也是这时,我曾在那里打猎,地形复杂,芦苇茂密,藏个万把人没问题。”

“会不会他们连夜西窜?”一将领问。

“我早已在前方密布侦骑,一有动静,乌恩的五千人马就出动。今晚好好歇息,明日大军向两湖开拔,20里开外一律徒步短刀悄悄靠近,合围后,谅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却图汗不愧久经沙场,判断准确,思虑周密。

牦牛山得手后,僧格一行擦黑时赶到两湖一带。前几天他留下一支小队在这里察看地形预作准备。人马到后,都按指定地点休息,规定了联络暗号。确实累了,人们很快酣然入睡,马匹训练有素,一律卧地休息,不出声响。僧格却一时睡不着,回忆了五天来的经过,对固始汗超众的智谋和军事素养深为敬佩。明天是七月十三,大战前的最后一天,对方三万兵马已经云集,他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希望明天顺利度过。后来他回忆起那一天,真觉得比一生还漫长。

七月十三日,又是一个晴好天气,僧格不禁心生疑惑,明天能下雨吗?他摇摇头不去想了,开始注意周围地形和外面的动静。

两湖南北长50里,北端紧挨着克鲁克兵站,东西宽20多里,水深达数米,咸湖周边是一圈盐滩,近两人高的芦苇犹如一圈绿墙,四周是高低起伏的土丘。大部人马隐蔽在咸湖,僧格的计划是,明天诱敌时,素湖的300人马先起动,搅乱对方阵脚视线,自率2700人随后冲出,打出准噶尔汗王旗号,同时,那300人则从柴达镇返回鱼卡。

半上午时,暗号传来消息:敌兵徒步包抄过来。僧格发出暗号:隐蔽、警戒。他料想对方还未布成阵式,不会急于下手,现在就盼时间快点过去。太阳好像刻在了天上,不见移动。中午时分,对方人数不断增加,包抄已经合龙。此时他们不再悄悄行动,似乎是在向芦苇里的人公开叫板,吃饭时嘻哈打闹全不在意。僧格知道,不远处埋伏着弓箭手,再远点是卧在草丛中的马队。

饭后,步兵迅速集结,分成若干小队,每队三分之二使刀,三分之一拿着长枪、挠钩在前开路。杂草错综,地面起伏,延缓了搜索的速度,半个时辰后渐渐逼近。僧格发现湖的东侧没有动静,这是行猎的惯伎,那边会有更多的弓箭手、马队在等着他们。怎么办?一旦被发现,就将前功尽弃。汗珠子不住地从他脸上滚下来。

忽然,外围有人大喊:“他们在那里。”

僧格大惊,下意识地紧贴地面趴下。搜索队先是止步,接着纷纷向回跑去。怎么回事?原来外围警戒哨发现一队人马正向西跑去,赶忙报告主帅,指挥搜索的正是乌恩。

“多少人?”

“五百。”

“距离?”

“30多里。”

“追。”

一个多时辰后,追兵返回,副将报告说,没有追上。

“一个也没抓住?”

“那伙人所骑一律高头大马,奔跑极快,以前从未见过。”

“继续搜索,加快速度。”乌恩命令。

一切都同上次一样。眼看快碰头了,外面又喊起来,这次人更多,有八百来人,乌恩亲自去追,追了半天还是空手回来。这时开始有人议论说:“这周围不像有人,我们在这里耽搁,人家早分小股跑了。”乌恩本想接着搜索,看看天气不早,众人又士气不高,于是安排士兵在外围监视,自己去大帐向却图汗报告。

却图汗闭着的眼猛然睁开:“乌恩你粗心了,没有观察这两股人马是从什么方向来的?侦骑报告东边根本没有出现人马,这不是我们围困的队伍,他们想引开我们,解救受困者。我总有个感觉,他们就藏在湖边,而且我们困住的是一条‘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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