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死得突然,解押官只得回去复命。县里衙役把江氏抬到仵作房,司马巡验了尸体,确认中毒而亡。
江氏在牢中,能接触到江氏的人有二十四个,想从中找到下毒之人并非易事,审问也是枉然。三人回到屈突盖房中,沉默无语。倘若高弘德在,则他灭口嫌疑最大。然而在汉王府派人提审前毒死江氏,且高弘德不在,只能说明凶手闻风而动。
李靖道:“县牢牢头及狱卒都在,何人当值,一查便知。”
屈突盖道:“药师有所不知,本县牢房人犯极少,可能由于我这些年对刑案严苛,牢中空虚,常常半年不关押一人,故放松看护,也无牢头,廨房杂役均可出入。近来牢中只有江氏一人,是我疏漏之过。要排查二十余人,药师可有法子?”
李靖道:“既然凶手敢于行凶,定是受了指使,而指使之人就是害怕江氏被汉王提走后,酷刑相逼说出因由。现在审问二十余人,搞得人心惶惶,凶手怕是已想好对策,不如暂不彻查,静待毒蛇自行出洞。”
司马巡点头道:“药师所言在理。当下的难处是如何对小石头说?”
屈突盖叹息一声:“司马县丞这段时日,是将小石头当亲儿子了。小石头无辜,双亲丧亡,只怕也有危险,还真是个麻烦事。”
司马巡道:“我无妻无子,此生也不打算成家,但小石头与我有缘,这孩子不笨,骑马射箭一学就会。只是我如何对他开口?”
李靖突然冲出房去,径直奔向演武场。只见小石头纵马奔驰,阴九在后面追,边追边喊:“小石头,不要太快,司马县丞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李靖跑过去,叫住阴九:“方才你在何处?”
阴九道:“回上官,我担心小石头摔伤,司马县丞怪罪,所以一直跟着。”
李靖招呼小石头骑马回来。小石头下马,笑道:“大哥哥,我骑得可好了。”
李靖看着他天真烂漫的样子,心头一阵难过。他说:“小石头,大哥哥告诉你一件事,你娘,死了。”
小石头一时不太明白,问:“死了就是像刘云爷爷那样躺在坑里?”
李靖道:“不是,就是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司马巡默默走来,拉着小石头的手,慢慢向仵作房走去。
李靖没敢进去。不多时,就听到小石头撕心裂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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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寒鸦在树上不停地发出惨叫声。落叶铺满了恰恩里。里坊一派萧条。
李靖再次单骑来到恰恩里,仍然不见行人。他挨家挨户敲门,但无人应。里坊好像已经死去,没有一丝人间烟火。
搜寻了整个下午,一无所获。此地根本不像旧都之郊,连边关村落都不如。李靖反向而行,只行五里便是闹市,店铺林立,笑语喧哗。他找了个卖胡饼的店,要了面汤和饼,问掌柜是否知晓醴成乡为何无人?掌柜摇头道:“我们这里是修仁乡,乡人从不到醴成乡去,谁过了界碑,都得受罚。”
李靖忙问因何受罚。店家露出恐惧的表情:“醴成乡是个鬼乡,一到夜里群鬼出没,本乡去的人都被恶鬼捉去。我们这里小儿夜啼,只要提到醴成乡,都会止哭。已经快十年了,都是这个样子。”
李靖被他说得打了个寒颤,但瞬间平复了心绪。就算不知醴成乡之事,他也不信鬼神。然而醴成乡之事越来越诡异。他慢慢吃着胡饼,心想天黑之后再探。
天已黑透,李靖驱了四聪复返恰恩里。初冬季节,入夜寒凉,今夜又无星无月,天空被乌云笼罩。幸好四聪夜眼灵敏,行动起来毫无障碍。李靖在里坊转悠许久,仍一无所获。突然想到那晚与滕王见面时,栗园离此不远。
于是凭着感觉,轻驱四聪,往栗园方向而去。
酉末戌初,李靖到了栗园前的小河边,就见前方有人打着火把。李靖定睛一看,是一队人马,前头是甲胄整齐的仪仗,打着黄旗,中间是六马御辇。是天子仪仗。当首将军,竟是宇文述。
李靖本想再探栗园,但天子禁卫仪仗已快到园门,不宜现身。他驱马绕到栗园后院墙下,下马,伏身在四聪耳边说了几句,四聪会意,钻入树林不见。李靖凝神提气,一跃而起,但还是不能如聂云峰那般身轻如燕,不过伸手抓住石墙缝隙,再团身攀援,上了屋顶。趴在屋脊上一看,隐约看到前方就是当时随丘和进来的小院石墙,身下正是当晚与滕王私语的无窗密室。
李靖虽远不如聂云峰的轻身功夫,但毕竟跟随萧玄机学过上乘武功,伏在屋顶并无一丝声息。
此时,皇帝仪仗已入院中,远远听到呼喝之声,继而是挖掘之声远远传来,细碎零乱,不知在挖何物。李靖突然想到,是滕王引大哥前来,不知为何不按礼制迎驾,而任由侍卫在园中搜索挖掘。于是他抽出靴筒上的匕首,沿着厚厚瓦片边缘把泥土撬松,轻轻揭开了一片瓦。烛光穿孔而出,屋中仍是原样,杨瓒紧闭铁门,安静地坐在案后,似老僧入定一般,对外头的响动充耳不闻。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李靖在屋顶感觉身子都有点僵了,才听到铁门一响,身着常服的杨坚一个人走进屋中,反手把门关上,道:“阿三,你倒真会享清福。”
杨瓒没起身,也没行君臣之礼,睁眼道:“大哥来了一个时辰,不知道挖出宝物没有?”
杨坚道:“宝物没挖着,但挖出了些巫蛊,有你嫂嫂的像,也有我的像,雕得是有点像,但雕功差了些。”
杨瓒道:“你为何不称自己为朕?不称嫂嫂为后?”
杨坚自顾自坐下,摇头道:“在你眼里,何曾有君王?你都四十二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以为雕几个木偶人儿埋在土里,再找些污糟猫道士念念咒,就能把兄嫂咒死?若这法子有用,大哥找些巫师雕些小人儿,把陈叔宝、都蓝咒死算了,还用得着千军万马厮杀?汉武帝当年就被这套把戏玩得团团转,至今还有人信,真是愚蠢不堪。”
杨瓒道:“你不愚蠢,你是古往今来第一圣君。当初阿母在世时,就曾说你有豺狼之性,做事不择手段,稍违你意就六亲不认。你这皇帝当得辛苦,双手沾满血腥,虽能靠武力夺得天下,但后世骂名少不了。”
杨坚道:“阿三,你不要提阿母。阿母病重,我衣不解带侍奉三年,当时你在哪里?阿母临终前哭着说,大郎你要保护好阿三,他性子急,不听话,你要替我好好管教,不要让他的身体受到丝毫损伤。也就是阿母遗言,我才没有动你,否则,把你碎尸万段都不解恨!”
杨瓒道:“不要总提阿母,你这大哥做得好吗?有个大哥的样子么?你本是北周之臣,却篡权夺位,将少帝鸩杀,又把你弟媳顺阳公主除籍,至今不知所踪,害得我几个孩儿没娘,有你这样的大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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