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空气清凉。
丙儿坐在窗边,望着夜色中暗影婆娑的树尖。
映着四盏风灯的亮光,树尖高低起伏,忽而掠窗而过,忽而延向远处,像是在跟他捉迷藏。
看着看着,丙儿脸上漾起微笑。
这样的夜晚,耳朵里只有节奏分明的马蹄声和持续转动的轱辘声,多么宁静。
车夫像是睡着了,许久也没发出他那奇特的吆喝。但马车始终行驶得十分平稳,即使在幽幽夜色中也没拐错一个岔道。这意味着车夫相当称职。
自打上了霸陵官道,白日里马车总是走走停停,不疾不徐,夜里却披星戴月,马不停蹄。
有一次,丙儿随口问青伶,“咱们为何要在夜间赶路?”
青伶似乎从没考虑过这问题,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嗯,那是因为官道上人来车往,白日里若跑得太快,怕不安全。夜间路上人少,马儿便可以跑得快些。”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
“夜里天黑,不会走岔?”丙儿接着问。
“不会。”青伶很有把握的说。
说完,她像只灵巧的山猫,身子一缩,就从前面小窗钻了出去。
只要路上没什么人,只要青伶从前窗爬出去,跟哑巴一起坐在车驾位上,那两匹马儿便会以比它们自个儿脚力快得多的速度扬蹄飞奔。
丙儿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他心里好奇,本想就此请教公子。但公子一路除了看书,就是在闭目冥思。
这次下山,公子心里一定有什么心事。
在丙儿的印象里,李昧公子一向性格开朗,平日里嘻嘻哈哈,优哉游哉,跟个神仙似的。而这次下山他好像变了个人,有时明明一脸笑容,可眼里却黑洞洞的,显得深不可测。
唉,想必做神仙也不省心。
此刻,丙儿将头探出窗外,闭上眼,惬意地呼吸着外面呼呼吹过的清凉空气。
这是他新增的爱好之一。
空气快速刮过,冲击鼻孔的感觉让人窒息,也让人兴奋。
丙儿满怀喜悦,乐在其中。即便鼻子被刮得刺疼他也毫不在意。
直到实在太疼。
他将手伸到鼻梁上轻轻抹了一把。
摊开手,他看见指头上沾了湿漉漉的东西。
血。
鼻子划破了。
他不明所以,睁大眼,想看看空中有什么东西。就在此时,眼前似有一片树叶飘过。
那叶片又窄又细,如小刀般锋利,轻易便划破了他的额头。
竹叶。
好多竹叶。
伴随着两声马嘶,疾驰的马车陡然停了下来。
丙儿感觉身子不由自主朝前扑去,于是赶紧一把扶住窗棂,才避免了鼻子再一次受伤。
“公子。”他叫了声。
李昧公子双眼微闭,恍若未闻。
随着马车猛地停下,他的身子也瞬间倾斜。但眼看就要砸向车板,却又半途兜了回来,就像是屁股坐在了秋千上,摇摆两下,很快便恢复平稳。
丙儿正待再次开口,却听青伶也叫了声“公子”。
“公子,前方有些异样。”青伶从小窗探过半截身子来说。
“有何异样?”
李昧公子总算睁开了眼。
小丫头犹豫了一下,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空中飘着许多竹叶。”她说。
“竹叶?”李昧将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青伶脸上,“这方圆十里却没生竹子,对不对?”
“是的。公子你要小心。”
李昧看了看她,嘴角露出微笑,“看好马车,我去去就回。”他边起身边说。
“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丙儿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李昧拉开车门,跳下车。
“没事。你好好待在车上,不要下来。”他对丙儿说。
“但,公子,要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的。”
“不用。”
话音刚落,人已在十步开外。
※※※
前方不远,天地一片阴暗。
暗影尽头,地上插着两支火把,照亮不大不小一团范围。在那团光影中,却有一高一矮两个白衣飘飘的人当道而立,安静而又充满信心地等待着。
“看来主人说得对,还真有人来。”
高个白衣人咯咯笑着,语气里透着捉弄之意。
他不仅有一副瘦削如刀的细长面孔,更有一副异乎寻常的身板——高得离谱,瘦得离奇。用竹竿来形容也不为过。
矮个的是位中年妇女,面孔生得还算标致,就是略显粗野了些。
其实她个儿不矮,只是跟“竹竿”站在一起,显得矮。
矮而壮实。
中年妇女身上白衣对襟而开,长及脚踝,宽体舒袖,掩饰了体态凹凸,但却掩不住其体格如男子般壮硕。
“两位在等人?”李昧问。
“对啊,在等哪个倒霉鬼。”竹竿似的高个子道。
“是我吗?”李昧又问。
说话间,李昧已将附近观察了个仔细。
目光所及,并无异样。
不在附近。
于是他又默运灵力,用耳朵仔细搜索。
终于,他听见大约三里开外的地方,隐隐传来一些奇特的动静。
尽管声音轻微。
“噢,看来目标不是我。”他接着自己的话说。
“为什么不是你?”竹竿好奇的问。
“因为你俩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管你是谁。”白衣妇人不耐烦的说。
“那你是谁?”另一个却问。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似乎意识到配合不够默契,便忽然停嘴,彼此互望了一眼。
“先问问他是谁。”竹竿说。
“为什么要问,”妇人悍然道,“他都没问我们是谁。”
“对,你都没问我们是谁,”竹竿将头转向李昧,“也没问我俩为什么在这里。”
“不用问。我知道你们是谁。”李昧漫不经心的说。
“那你说!”这次,两人步调一致。
“你们一个是竹精,一个是女屠。”
“咦,他真的认识我。”被称作竹精的高个男子低头惊讶地看向妇人,“也认识你。”
“你是个法师?”妇人问。
“不,不像。”没等李昧回答,竹精便抢过去说,“我看他像个术士。”
“不管是什么,杀了他。”女屠露出残忍本性,厉声道,“这也是主人的意思。”
这俩有了主人?难怪。
李昧将手背在身后,想看看他俩还会交代些什么。
《孽妖录》上,竹精、女屠皆是悬赏额排名前十的妖人,杀人如麻,罪行累累。只是二妖修为精深,虽有不少法师、方士曾尝试拿了他俩领赏,却都未能得逞。
“动手吧,老竹子。别跟他啰嗦。”女屠嘎嘎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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