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广交会之前还要考虑着装的问题。

王晗跟贾勇贴心地说:“你师父陈淑娜对你不错,刚上班就让你去参加广交会。广交会一开十五天,每天都有会务补助。在老外贸公司,大家都争着去广交会,为的就是这笔补助。有人管去广交会叫小出国。意思是说,去一趟广交会赚的补助跟出一趟国赚的补助差不多了。”

虽然有一笔可观的补助等着自己,勤俭惯了的贾勇在置办参展服装的时候还是放不开手脚。

贾勇的爸爸在单位是负责技术的副厂长。在单位技术改造的过程中,他负责主持从国外引进一台当时在国内算是比较先进的数控机床。机床的制造商是一家瑞士公司。接收机床的时候,贾勇的爸爸带着验收团队去了一趟瑞士。因为是公务出国,单位给了一笔着装费。贾勇的爸爸没舍得用这笔着装费,托人花了一百五十块钱,从部队被服厂买了一件当时市面上还不多见的飞行员皮夹克。

出国回来以后,贾勇爸爸对贾勇说,接待他们的瑞士工厂普通员工都有自己的汽车。机场接送,日常陪同,都是员工开自己的汽车。他们穿的皮夹克又厚又软,咱们的皮夹克又薄又硬,加工品质差距很大,从着装上就觉得矮人家一截。

贾勇工作以后,陈淑娜让于建学从皮衣加工厂给贾勇找了一件款式新颖、质量上乘的皮夹克。贾勇穿了几天就不穿了。

一天,陈淑娜带着于建学和贾勇出门办事。在车上,陈淑娜纳闷地问贾勇:“给你的皮夹克你怎么不穿啊?是不是不合适,还是样子不喜欢?”

贾勇不好意思地说:“我想送给我爸爸。”

陈淑娜听了贾勇的话以后,把脸转过去,半天没有说话。

正在开车的于建学从后视镜里看着贾勇,有点心酸地说:“咱们就是干这个的,一件皮夹克不算什么,该穿穿你的。我再给你找一件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陈淑娜语气平静地说:“你那件皮夹克是照你的身量准备的。让你于师父再准备一件大号的,适合你父亲穿的给你。”

贾勇感激地说:“谢谢师父!”

九个大学生外贸员,参加广交会的只有贾勇和张志强。贾勇想,去广交会见外商,不能穿的太寒酸。陈淑娜和于建学都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贾勇家的条件和张志强家的条件是没法比的,也没对贾勇提出着装方面的要求。

贾勇七月份正式入职,才拿了两个月工资,每个月一千二百元。贾勇去商场转了转,一套看得上眼的西装怎么也要一千八九百块钱。贾勇把第一个月的工资都交给了父母,本来第二个月的工资也想交给父母,因为想买西装,暂时没有交。

就在贾勇犹犹豫豫的时候,他看见韩健穿了一件品牌西服上衣来上班了。这个牌子的西服是一家日本合资企业在BJ生产的,贴合亚洲人身材特点设计,款式修长,精纺纯羊毛面料。贾勇在商场里见过这件西服,单一件西服上衣就两千多块钱。

韩健一穿上这件西服上衣,田雯雯就夸他又向领导岗位迈进了一步,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不知道是这件西服的作用,还是田雯雯那句话的作用,韩健的精神面貌真的不一样了。韩健说话的底气显得比以前要足,腔调也更像一个在总公司办公室里,地位仅次于主任周宇的小领导了。

韩健的家在河北农村,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姐姐,经济条件并不好。韩健在办公室工作,基本工资收入和贾勇是一样的,还没有额外的补助。他居然把工作头两个月的工资都用来买了这件西服上衣。这让贾勇对这个农家子弟的消费观念多少感到有些吃惊。

韩健不在宿舍的时候,贾勇凑过去,跟对着镜子梳头的胡兆宇打听起韩健的个人情况。贾勇说:“韩健是不是谈女朋友了?这么注重自己的形象。他这件西服上衣挺贵的呢。”

和韩健同学四年的胡兆宇,也没见过韩健这么舍得花钱过。他摩挲着手里的梳子,揣摩着韩健的心态说:“也不是非要谈女朋友才买好衣服吧。韩健可能就是想取悦一下自己,给自己单调的、灰色调的、有些忧伤的生活增加一点儿靓丽的色彩。”

胡兆宇似有所指地说:“韩健是个很自尊的人,虽然可能有人喜欢他,但以他目前的经济条件,他应该不会谈恋爱。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恋爱的状态中,但是没有确定恋爱关系。至少是不敢公开确认恋爱关系。他在办公室工作,经常陪领导见客人,可能有着装方面的需要吧。“

贾勇看着还在不停修饰自己发型的胡兆宇,问:“你就不打算取悦一下自己吗?“

胡兆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还需要刻意取悦自己吗?我的生活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既不像张志强、邵燕那么潇洒,也不像韩健那么压抑。我又不去参加广交会,又不经常陪领导见客人,目前还没有更新衣服的需求。把我现在的衣服穿得干净整洁就可以了。

“我觉得我现在的衣服虽然说不上好,但对于一个刚工作的人来说也够用了。钱要用到刀刃上,都这么零零碎碎地花了,万一有更需要用钱的地方怎么办呢?“

胡兆宇话锋一转,又聊到了韩健:“韩健不一样,他家里条件比较一般化,在学校就省吃俭用。没办法,家在农村,就一个老娘,合着是他姐姐供他上大学。你说,农民家里卖农产品换钱,谷贱伤农,多难啊!我们学校里勤工俭学的活儿,韩健都抢着干,就是为了给家里减少负担。他哪儿有闲钱给自己买衣服啊。大学四年,我没见过韩健穿什么像样的衣服。他的衣服也真应该换一换了。

“不过他这次出手也让我感觉跨度有点儿大。韩健可能有他的想法,要买就买好的,可以多穿几年,省的将就着买一件衣服,钱也花了,自己穿着也不是那么满意,过一段时间还要再买,重复投资。”

胡兆宇来到贾勇身边,看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贾勇,表情神秘地说:“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要我说,人的气质跟着装有关系,但没有绝对的关系。比方说我吧,那天我陪着领导见法国客人,事先我不知道。我就穿着平常的衣服去的。就是那件夹克衫,连领带都没有系。但是交流的效果很好,我觉得我的气质完全压得住场子。一件夹克衫足够了!”

胡兆宇回忆起那天的事情,不免有些得意。他停顿了一下,斟酌接着说:“我发表一下一家之言啊。咱们哪儿说哪儿了。韩健那天也在会谈现场上。他就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一样坐在角落里。这跟穿什么衣服没有关系。”

贾勇纳闷地问:“那跟什么有关系?”

胡兆宇肯定地说:“跟个人成长经历有关系,跟生活环境有关系,跟家庭环境有关系。”

胡兆宇看着认真琢磨他的话的贾勇,索性敞开了说:“在咱们九个人里,咱俩的气质比较接近。你是BJ长大的,我是天津长大的,咱们都不是出身在官宦人家,都是本分人家的孩子,父母又都是有文化的人。咱俩跟张志强的气质就不一样。跟同样是在BJ长大的王鹏的气质也不一样。你信吗?我问都不用问,王鹏的父母肯定不是知识分子。我不否认王鹏很聪明,但是他太没有城府,做事沉不住气,知识分子家庭不会这样教育孩子的。

“周欢和魏振,他们俩的气质比较接近。他们一个从东北省会城市来,一个从西北省会城市来,都是民风彪悍的地方。可他们两个人的家庭又都是知识分子家庭,不然的话,在那种地方也培养不出来能考上贸大的人才啊?

“田雯雯和邵燕,她们俩别看一个衣着朴素,一个衣着光鲜。上学的时候,一样的题海战术,一样的吃苦受罪。就奔着鲤鱼跳龙门,把家安在大城市来的。她们脑子里是一样的外省县城思维。一个为了找到大款男朋友沾沾自喜,一个为了没有找到大款男朋友发愁。思维的本质在他们生活的小县城里就已经定下来了,这一辈子也难改。

“在咱们这些人里,韩健是唯一的农家子弟。他想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种一门心思当官的想法,非要当官不可的想法,你有吗?我有吗?就是有,也没有他那么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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