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合欢树上更多的赤乌鸟群飞而起,我听到的却是乌鸦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号,那样沙哑的惨号在夜半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我迅速起身在尸首头顶上摸了一把,他的脑壳像葫芦瓢似的光滑,只有软软的手感极好的毛发。就凭着这一刹那的抚摸我断定这无名尸首既不是赤乌鸟也不是苏子春。因为赤乌不会如此苍老,而我的父亲苏子春更不可能是光头——这根本不是司马家族的模样,也没有司马后人的特征。那么它既不是赤乌也并非苏子春,肯定就是有人故意设局来骗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迅速逃离是非之地。
我沿着合欢树下的缓坡匍匐向前爬了几十丈远,一个滚儿跃过通往秦淮何的沟渠,无数把弓箭瞄准了我,箭簇直逼到我鼻子上,箭簇后面是无数双仇恨的眼睛。我在星光下认出了他们东吴军的装束,我知道现在我就算插上翅膀也难以逃脱。这帮人只是用箭簇对准我,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时不时向后张望,大概是等待着大官前来处置。我迅速思考对策,就看到一阵寒光闪过,三四颗人头滚落在地,我闻到浓烈的血腥气。那三四个无头男人像树桩一样站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又像一棵棵树桩似的轰然倒地。我来不及思考就从地上跳起来,那个刽子手突然现身,但是在黑夜里我看不清他面容,他伸出手拉了我一把:“快,跟我走。”他拖着我往秦淮河方向一路狂奔,将我推到一个涵洞中,然后喘着粗气说:“你就待在这里,待队伍过去了你才可以回到栖霞山,我会再联系你。”他说着一下跳进了秦淮河,那水花实在太大被东吴兵卒看到,他们翻过堤坡赶到河边,无数支箭簇射向河中的他,他一个猛子扎到水下,不见了踪影。
我悄悄赶回太佛寺时发现山门大开,兵士们发现我不见了早已报告了无为子,他正领着兵士们打着灯笼吵吵嚷嚷地在周边寻找。我一看知道不妙,这一身泥水脏污的衣裳加上蓬头垢面的模样如何向他解释?我马上就地扑到在寺院墙根下,那里有一片花草,我将手指强行戳入喉头深处引发呕吐,夜宵时吃下的食物马上喷涌而出,腥臭难闻。我嘴里发出轻轻的呻吟,还不忘发出呢喃之声。脑子里闪过那只离奇掉落的神鸟,真是一只玄鸟,马上联想到《诗经》中的“玄鸟”,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絮叨:
天命玄呀玄呀鸟,
降而生生生生商。
宅殷土呀地呀土芒芒,
古帝命命武武汤,
正域域域彼四四方——
这时候我不再害怕,我在花草中像个垂死挣扎的人一样扑腾着,发出很大的声响,将那些吐出的污物全糊弄到脸上身上。当然我也很快被一个兵士发现,他发出一声惊叫:“大人,苏大人,大人,左御史大夫在这里,在这里。”兵士们围拢上来,我用手拍打着污物乱抛乱撒:“滚,滚开,给左御史大夫让,让,让条路。”我强撑着身子努力想站起来,却又扑倒在地。无为子一声大喝:“木头,快快扶左御史大夫回屋,快呀,他喝醉了。”众人七手八脚托起我往回走,我还挣扎着,发出胡言乱语:“我没醉,我,我没醉呀——”
我被兵士们托进寺院,用热水擦了身子重新回到床榻上。我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在鸭蛋青色黎明的光线中,听得窗格上发出啪哒一声,就看到一只鸟飞进来,但它不是玄鸟,它就是一只乌鸦——也就是我急于密会的赤乌。它在室内无声无息地飞着,翅膀带起的风甚至吹到我脸上,我的目光一直追着它,它最后好像有点累了,惊慌失措地站在柱梁上。
为什么明明是乌鸦却要称它为赤乌呢?这其实是有来历的:当年赤壁大战前夕东吴大都督周瑜出兵前,在九江甘棠湖祭坛点将。天色将晚,兵将们杀声震天的怒吼将一群乌鸦惊起,它们黑压压一片从兵将头顶上飞过,在血色残阳映照下乌鸦全都镀上赤色。周瑜大都督大喜过望,马上要报孙权。众将士不解,大都督说:“赤乌呈瑞,必有大捷。”果不其然,赤壁之战果然吴蜀联军大破曹军,完美获胜,成为三国争霸中最著名的一场战争,曹操被迫退守北地,魏蜀吴三国鼎立由此奠定。
我知道赤乌在迫切联系我,我知道他早已经按耐不住,我等待他向我伸出神秘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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