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水揭去桃源乡的真实面貌。交错街道,整齐有序的房屋俨然不见,来时的长街变得破烂肮脏,瓦砾残破,满目疮痍。青山绿水如镜花水月消失不见,天地间一片灰色,容纳其间的人仿佛都成了笔尖一点,在这片破败的土地上踽踽前行。
连绵云山一如既往地静静伫立,不过是灰败许多。
水流褪去,一座山谷与众云山剥离开,站立在一片浑浊水中,舒望在这边遥遥相望,确定那就是之后的落云谷。
“这就是云水了。”舒望道。
谁能想到眼前一片浑浊狼藉,便是日后透彻干净的云水。洪流来匆匆,去匆匆,不打招呼奔袭而来,舒望回想当时惊险一幕不免都有些悚然,连她都几欲窒息,更何况比她脆弱许多的普通人。
温煦静立在她身旁,黯淡云水吸了一缕风,轻轻荡漾。
“你没小心。”
舒望摸了摸自己抽肿的脸,不好意思笑笑:“事态紧急。”
温煦转过来,极黑的瞳孔安静地凝视她片刻,无奈一叹,淡淡道:“下次小心。”
“我情愿没有下次。”舒望嘀咕。
温煦余光扫她一眼,不语。
“小望。”舒怀霄在后面招呼她,“你怎么跑那去了?快过来,看你的脸肿的,快来快来。”
“来了。”
失神昏迷的百姓同样逐渐转醒,伴随着接连不断地呕吐,将之前在清池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树皮土壤,有的糜烂一团看不出什么玩意儿。
那些碎肉大家都心知肚明,相看一眼不道出来。
那个名为清池的深潭,里面果然布满了云燕飞所说的“幻草”,有令其致幻失神的功效。加之觋主之前百般煽动,勾引百姓心慌意乱,便不自觉地着了他的套,导致前来求医众人浑浑噩噩,陷入其中不可拔。
“我听闻此处有医,便想着求所学,谁知同他聊了几句便被抓起来关押。”云槿桐懊恼不已,从废墟中扒拉出来自己的药箱,为其他不适的百姓诊断,同时拿出一盒药膏递过去,“涂这个可以消肿。”
舒怀霄接过来,用指腹给舒望轻轻上药。舒望感觉脸颊清凉,过后有些许微热的辣意。
云槿桐就是云燕飞的祖宗,云燕飞私下告诉他这就是他们落云谷老祖宗,是每个落云谷医修的祖师爷。舒望被他乱七八糟辈分搞得头晕,微微皱着眉,转移注意力看着在萎靡不振人群中忙碌的三人。
云燕飞忙来忙去,听着云槿桐的话去做,这显然让这个青年稍有不适,一而再三的说:“同修,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这位落云谷最初的谷主并没有云燕飞描述的那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反而言辞中带有一股莫名的耿直与可爱。他说因大水灾淹没村子,自己侥幸逃脱,就背着医药箱四处游走,一路看尽凄凉,总觉得自己下一刻也要死,就偷偷地给自己烧纸,免得自己尚年轻无后,没人给他烧纸,在地下过得荒凉。
所以云燕飞喊他祖宗的时候,他才会惊愕自己没有烧孙子。
舒望当时听他这么说,想笑又不能,两个姓云的医修抱着眼泪汪汪,令她憋得十分难受。
舒怀霄吹了两口气,说:“好多了。”
云槿桐过来在她脸上细细查看,收了药说:“很快就可以消肿了,不必担心。”
舒怀霄问:“同修你也是从中川来的吧。”
“那边恢复的最快。”云槿桐想起什么似的,眉眼挂着一丝忧愁,叹道,“我住的离那近,亦是最先得到许多人的帮助。中川逐渐完善,我就想往外走走看,大水灾遍布各地,小村落难免顾及不到,就如这假的‘桃源乡’一般。”
舒怀霄厌恶道:“天下大灾,生灵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还有人居心叵测,实在是该死。”
云槿桐同样点头:“我好奇寻来,和那人交谈几句后发现不对,就被他扣住关押,若非几位相助,怕是要关上一段时间。那个男人懂些巫蛊之术,和水中鲛鱼妖勾结,以养人喂妖,令鲛鱼妖分他长命,妄图在这混乱之际称神,受人追捧。”
“我真是让他死的太轻。”舒怀霄眉目一冷,“这些虚假幻想当是和水中忆有关。”
云槿桐点头:“大抵是如此。”他说完,继续去忙碌。
舒怀霄跟着帮重建简易的病房,温煦已经差不多搭了一个,模样实在是不能称之为房,屋子都勉强,顶多能够遮风挡雨,不过对于眼下,已经是万全之策了。
舒望帮着从山上找尚且完好的枝干,和舒怀霄一并扛着问:“水中忆是什么?”
“这个你也不清楚?”舒怀霄对于她的一无所知已经习惯,解释说,“水中忆和蚩灵有关,蚩灵你是不是也不知道?看你这表情就不知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罢了,我有你这么大个闺女已经天降惊喜,不知就不知,我一并和你说了吧。”
她说:“海中有灵,名为蚩,人身鱼尾,居于海底,善水,且以水织忆,忆录世间万物流逝。大水灾就是蚩灵之首辰衍和四灵一并镇压,许多蚩灵在各地游走,以身改善水源,疏导水流走向。”
“水灾令水中的忆一并破碎,散落各地,如同蜃景,令许多人亦是因此丧命。”舒怀霄道,“我看那桃源乡就不对劲的很,哪里还有那么干净整洁的街道,一直百般怀疑,被水冲散后才确定。”
“海中灵?”舒望忽地想起海中那些经久不散的缚灵,如此一下子联想到枫霁月,又从枫霁月延伸至段家,不禁抬手抚着放在胸前的珠子,心底疑惑,“之前我在洪流看到的那些画面,是枫霁月父母的忆。可那个面具男又是谁?无名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舒怀霄看她忽地捂着胸口,还以为她又有什么不适,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没事。”舒望说着就带了撒娇的意味。她凝视着眼前年轻的母亲,这张脸和往后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更加的鲜活,甚至说是跳脱。往后时,母亲给她更多的是一种沉稳的柔和,好似总在准备着什么,和她的每一次见面,都像是最后一次。
舒望实在是想问母亲往后她究竟在做些什么,又为什么消失,是否是为了父亲报仇。但她深知眼前的母亲不过也是落云谷“忆”的一部分,大约是问不出什么,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舒怀霄拍拍她的脑袋,“小小年纪愁眉苦脸干嘛。”
“你现在不也是小小年纪嘛。”
“是啊,‘小小’的我生出来‘大大’的你,该愁的是我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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