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走廊里只有几盏并不稳定的烛灯。

走到尽头。

一面涂满油彩的墙。

颜色丰富艳丽,对比强烈。

朦胧的血月高悬,晦暗的底色藏着数不清的癫狂与混乱,被明艳的笔墨遮掩,只剩下虚幻的繁荣和神圣,镜花水月般缥缈易碎,叫人毛骨悚然。

斐涅尔很喜欢这幅壁画,她可以从中感觉到与黎安相似的、藏在深潭之下沉睡的疯狂。

“喜欢?”黎安问。

“很喜欢……”斐涅尔红着脸低头。

黎安慢吞吞道,“可以送给你。”

墙壁开始蠕动,在少得可怜的烛光下呈现出一种类似皮革的质感。

或许是一瞬间,也或许过了很久,总之,壁画活了过来。

至少在黎安的视角,它是活着的。

在她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视觉”系统里,它像曾经被她捏碎的心脏们一样活跃且生机勃勃。

斐涅尔捧着那坨左冲右突哭泣尖叫的液态物质,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那此起彼伏相互呼应的噪音简直像把一万只鸭子捏在了一起,偏偏表面涌动着一层变幻不定的微光,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黎安也觉得吵,于是那坨液态物质凝结成了一颗滴溜溜转的小圆珠落在了斐涅尔的手中。

斐涅尔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珠子塞进了自己的心脏里,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以用来储存和黎安相关的一切。

纯白的教堂一夜消失,遗留的空地上一座漆黑的城堡拔地而起。

镇上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消失在那场审判的镇民们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世上过,即使那里面包含了镇长。

亲眼见证黎安把教堂沉入地狱的斐涅尔终于想起了失踪已久的神主教教士们,还有这远离权力中心的地界上唯一的一位主教卡尔。

黎安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的小信徒,反问,“所以为什么教堂周围会有很多尖塔呢?”

“至于卡尔主教,他和那群无知的镇民用生命承载的一切都在你的手中。”

“那幅……很吵的画?”

……

莫拉维斯,13号街。

老实讲,黎安并不喜欢繁华的地方,这意味着她必须竭尽全力束缚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那感觉简直像是穿了一百层紧身衣表演杂技。她需要适应整个城市的喧闹和气味,连几个街区外有人打哈欠都会惊扰到她过分敏锐的感官。

但莫拉维斯不太一样,她繁华而冷漠,深夜的街头灯火通明,马路上奔驰的汽车、路灯杆上挂着的摄像头、玻璃橱窗下昂贵的盛装和珠宝。

她像是一座精致的水晶宫殿,华丽璀璨但毫无生机。

永远都灰蒙蒙的天空,和被包裹在光鲜外表下的繁荣。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永远无法预知始终笼罩在此的云层究竟什么时候选择下雨,他们很少在路上停留,他们行色匆匆,他们很少开口,却在不可避免的交流中用十句话去阐述一句话来塑造出虚构的优雅。

“哦!瞧我看见了什么?一个可怜的小姑娘被独自丢在大街上!”

黎安遵循声音的轨迹仰头。

车停在不远处。

“你好。”黎安说。

“哈哈哈……你好!可爱的小家伙。”

有人停下了脚步,也有人窃窃私语。

她很轻易地从他们口中得知了眼前这人给世俗留下的印象。

克莱斯?金,一个富有、聪明,但有病的年轻孤儿。

就像从这个国度流传出的大多数宣扬个人英雄主义的三流刊物塑造的反派一样,克莱斯拥有和主角如出一辙的悲惨身世,当然,也可能更惨,不过父母双亡一定是基本配置,再添加一些家庭矛盾、童年创伤的戏码,最后予以绝顶聪明的大脑,成功凝结成与主角相似却又走上相反道路的命定反派。

为什么不是主角呢?

哦,得了,哪个主角一开口就是这种精神不正常的调调?依照这片地界上被肌肉占领的审美,一个消瘦可怜的家伙怎么可能被观众喜爱?

天哪!我们可真是同病相怜!

黎安坐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顶着对面克莱斯灼灼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想着。

死亡摧毁了绝大多数过去,作为人类的记忆又太过久远,远到她此时才从角落里扒拉出自己生前和这位反派高度相似的身世经历。

两座看不见名字的墓碑、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窗户、挥之不去的悲伤气氛、森林里的枪声、叶间洒落的白光……回忆失色,只有连贯不起的碎片。

黎安并不关心作为人类的自己,毕竟她不做人已好多年,她只希望自己不是活在某本三流刊物上的丑角,空洞得只剩下概念。

克莱斯的视线始终挂在黎安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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