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父母的强烈要求下,我们春节回他老家办了婚礼,目的只有一个:收份子钱。

那个婚礼在我的记忆里是一场十足的闹剧,而该剧中最傻最丑的角色就是新娘子。头一天傍晚我们在他家附近的个体服装店买了件便宜的红色半截呢子大衣。在闹闹哄哄的食堂里,我披挂上阵,发间插着假花,脸上挂着假笑。别人叫做什么,我就傻乎乎地做。我像个木偶,不,更像个小丑,不,实实在在就是个小丑。穿梭在嬉笑的陌生人间,不停地鞠躬和点烟,耳朵里灌进的是夹杂着粗言俗语的嘈杂声,鼻子里吸进的是呛人的烟味和酒菜油腻腻的混气味儿。我咳嗽一阵,恶心一阵,头昏脑胀,心烦意乱。我自始至终都不觉得那是我的婚礼。后来每每想起那场闹剧,我脑子里总会蹦出来一个穿着红缎子绣花棉袄、绿缎子肥腿裤子、油黑油亮的头上插着一朵大红绢质假花、两个大红脸蛋、一张血盆大口和两条粗黑眉毛的新娘子。那是谁?不知道,可她却顽固地嵌进了婚礼的那段记忆里,取代了我。

演完了那场闹剧后,公公婆婆躲在他们屋子里数钱。我精疲力竭,倒在床上发呆。周密拎进来一个大箱子,说是婆婆送给儿媳妇的礼物。我们关好门,好奇地打开箱子盖。浓郁的樟脑球味儿迎面扑来,我本能地退后了两步。里面是一条式样单调老气的金项链,一个做工粗糙的金戒指,一条厚重的粗毛毯,一块红底黑条格子图案的厚呢子,五、六块儿花花绿绿的的确良面料。

我满心委屈。

“我什么都不要。你知道我不喜欢金首饰。这么重的毛毯压到身上不做噩梦才怪。这些的确良也太老古董了吧,都是我们小时候流行的,现在街上哪儿还有人穿这种花色这种面料的衣服?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全都留在这儿吧。”

“那哪行?你不喜欢是你的事,妈送你是她的心意。你懂不懂礼貌?别人送你礼物,你该好好收下并表示感谢。”

“就算她什么都不送我,我会在乎一丁丁点吗?我又不是卖身给你,要什么聘礼彩礼见面礼?半分钱都不要!”

“对,对,对,不是你卖身给我,是我卖身给了你。你得给我聘礼彩礼见面礼。”

“别瞎搅和。我宁可她什么都不送我,也不喜欢这些压在箱子底下八百年的陈年旧货。有人把一堆不想要的垃圾隆重地推给你,你不觉得受了委屈?还让你担着人情,烦不烦?”

“妈可不觉得这些是垃圾。”

“既然她觉得这些都是好东西,那就更应该留下给她用。她肯定喜欢戴这么古朴原始的金戒指金项链,喜欢盖这么厚实的毛毯,喜欢穿花裙子。这种小碎花正适合她这个年龄的大妈穿,尽管过时几十年了,但架不住她喜欢啊。这块呢子是红色的,就算她不能穿,也可以拿去送给你家农村亲戚么。这样才算物尽其用。咱们拿走又不用,岂不是浪费?”

“拿着,一定得拿着。浪费也得拿着。”

“你爱拿你拿,反正是给你准备的聘礼。估计她这二十年来都一直热烈期盼着能娶到个会为她攒了三十年的宝贝感动得鼻涕眼泪一块儿流的媳妇儿。你太让她失望了!”

晚上我俩缩在被窝里打游戏,谁都不说话。老式的游戏机,打坦克,直到最后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坦克。这样最好,脑子里都是坦克,脑子里只有坦克。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