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活一紧,人手自然就不够用啦。十三哥遵照老板的指示要去招民工。
别的工地招工,大都是包工头从农村往城里带,或是先进城的民工把亲朋乡邻介绍进来,再者就是到劳务市场登记委托中介。
可碧湖花园的老板却和别人不一样,他不准十三哥回老家招工,也不准去劳务市场招。用他的话说,回老家招,山高路远来不及。去劳务市场招,让别人赚了中介费,而且又要签合约,又要审核的,太麻烦。至于怎么招?他让十三哥自己想办法。这可难坏了十三哥,他唉声叹气一宿没睡,就连老婆主动要跟他亲热他都没劲啦。他苦思冥想,终于在东方欲晓的那一刻灵光一闪,想出了好办法。
十三哥起床洗漱完毕,赶紧翻箱倒柜找东西。他老婆杏儿问他火急火燎的找什么?十三哥说要找结婚穿的那套西装。杏儿昨夜没随愿,本来就不高兴,一听他要找西装,心中顿时不悦:“该不是又去会哪个女人吧?”
杏儿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因为十三哥有过前科。她怀孕那会,十三哥去发廊找小姐,还被派出所抓了现行。那次也是穿这套西装出的门。所以杏儿对他一直很警惕。杏儿还篡改了一句语录:“提高警惕,保卫家庭!”来警示十三哥。
十三哥扒了半天,还没找到那套西装。杏儿接着奚落他:“就你这熊样,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十三哥也不理会杏儿。终于在一个旧皮箱里翻出了那套藏青色西装,双排扣,有点皱,还算七成新。他又扎上一条拉链式红领带,戴上墨镜,夹上黑皮包,站在缺了角的镜子前照照尊荣,还真像个不大不小的老板。
杏儿看了心里窝气,嘴上更不饶人:“又扎领带又夹包,充的跟乡长似的,要我说你还缺个最要紧的行头咧。”
十三哥赶紧问:“缺啥?”
杏儿嘴里使劲迸出两个字:“口罩!”
十三一听就火了:“我不就是脸上有几个点点吗?还口罩?你这熊女人不是揭人短吗?”
杏儿立马接招开骂起来。两口子唇枪舌剑不可开交,床上的三个孩娃也被吵醒啦,扯着嗓子哭喊。杏儿只好抱起最小的孩娃,扯开衣襟喂奶,但嘴里仍然滔滔不绝:“跟龙城人学咧,是人是鬼都夹个包,冒板!不知去会哪个野女人咧,瞧把你惜慌的,一宿没睡。”
十三哥说:“跟你熊女人解释不清,俺等着去招工咧。”
“招工非得穿西装,我看你是招妓咧!”
一墙之隔的桃儿推门进来啦,瞪着眼喝斥十三哥:“你骂谁熊女人?你熊样的以为穿西装戴墨镜就能耐了?就成大哥大了。俺姐给你生儿育女又把你伺候舒坦了,就遭你骂的?”
十三哥赶忙赔笑解释:“桃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工地人手不够,老板让俺去招工,俺还不得穿得周正点。非典都过去几个月咧,可你姐让俺戴口罩,这不是明摆着糟践人吗?俺长得是有点得罪人,可这也不是俺的错呀?”
桃儿一听,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憋住笑说:“你就不能好好解释?你是有前科的,上次不是俺姐交了两千块钱罚款领你,你还不得拘留?警察破案都从有前科的人员摸排,俺姐怀疑你还能有错?”
十三哥被桃儿点中穴道,顿时泄了底气,低头不语。
桃儿转脸又奚落她姐:“你也是的,你怕他出去野就把他兜里钱掏干净,就他这造型,付双倍钱,小姐都得咬牙下决心。”
杏儿终于消气了。可十三哥却哭笑不得,转身欲走。杏儿心软了,喊了一句:“你熊货没吃饭咧,喝杯牛奶再走!”
十三哥气咻咻大声撂下一句:“喝奶?喝你的奶咧!”扬长而去。
姐妹俩回味着十三哥撂下的那句话,猛然间大笑起来。孩娃们看到大人笑了,也莫名其妙笑了起来。十三哥听到身后热闹的笑声,气消云散,心头顿时热乎乎的。
十三哥坐上中巴车直奔龙城火车站。他先到售票处看看列车时刻表,又去吃了碗拉面。然后就蹲在站前广场的青铜雕塑下面抽烟。雕塑是个汉代王侯骑在马上,威风八面,足有两层楼高。十三哥蹲在马蹄子下面的姿势跟别人不一样,两膝分开,手上夹着烟,双肘架在两膝上,远远看去像是在拉屎。
旁边几米远的花坛里埋伏着两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一位穿迷彩服,一位穿运动衣,严阵以待盯着十三哥手上的烟头儿。十三哥狠抽几口,扬手做抛烟头状。老太太立马现身。十三哥不慌不忙掐灭烟头,装进口袋。他朝老太太“嘿嘿”一笑,手指着广告牌念道:“龙城是我家!爱护龙城靠大家!”
俩老太太明知被耍,只好忿忿走了。
刚走几步,就听见十三哥大呼小叫,回头一看,十三哥衣兜冒烟啦。俩老太太幸灾乐祸笑得差点背过气来。运动衣老太太迅疾把手中的矿泉水浇进十三哥衣兜。
十三哥翻看着西装上的破洞惋惜说:“哎呦,娘咧!天塌咧!回家得被老婆骂,不定得挨打咧!”表情极为夸张。
俩老太太相视一笑说:“芋头!”
十三哥明白,龙城人说“芋头”就是傻的意思。其实是七分贬三分褒的意思。也包含憨厚,可爱的成分。于是,十三哥便觉得很开心。
不一会儿,俩老太太竟和十三哥坐在塑像下聊了起来。原来俩老太太是火车站的退休职工。迷彩服老太太面容慈祥非常亲和。运动衣老太太精干硬朗,衣服上印了四个字:龙城武协。看上去像个练家子。
老太太问十三哥是做哪行的?十三哥让她们猜。
迷彩服老太太说:“看行头像个不大不小的‘板’”。
十三哥说:“不对,夹包的不一定是板。”
迷彩服老太太又说:“看你墨镜戴的该不是个混混?”
“领导剪彩也戴墨镜呢,再猜。”
运动衣老太太笑着说:“我猜到啦,人贩子!”
十三哥佯装生气:“大娘,我长相是有点‘不好意思’,但也不能尽往坏人身上猜啊!”
运动衣老太太差点把假牙笑出来:“你也知道你长的‘不好意思’啊’。呵呵!我怎么看你都是歪脖树上栓驴——不像个正桩。”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俩老太太脾气跟老顽童似的。气氛也更加热闹啦。
十三哥告诉老太太自己是碧湖花园的民工,还是工长呢。主要负责施工监督和民工管理,就相当于工厂里的车间主任,因为工地的活紧,来火车站想招些个刚下车的民工。说着从包里掏出身份证和一张皱巴巴的名片给老太太看。俩老太太又絮絮叨叨问他家几口人?父母在哪?老婆做啥?孩子多大?就差没问到十三哥的七大姑八大姨啦!十三哥不厌其烦都如实回答。
迷彩服老太太说:“你招工咋不到劳务市场去呢?就在星海剧院对面,坐3路公交两站地就到。”
十三哥叹口气说:“原先打算去的,可还得登记,审核,交中介费麻烦的很,再说也就招二十几个。”
运动衣老太太说:“原来你是想省钱,那你该去磨豆腐广场啊,那儿都是等活干的民工,就在立交桥下面,坐6路,一站地。”
十三哥摇摇头:“那儿不能去,都是偷奸耍滑的民工油子,难管理。”
迷彩服老太太想了想,双手一拍:“嗨!你来车站还真对啦,经常有刚下车的民工跟我打听那儿有工地呢?”
运动衣老太太说:“不过你得写块牌子到出站口举着,要不谁知你是招工的?”
老太太说完跑到小卖店找了个方便面箱子,用剪刀铰开,又拿了粗号墨水笔回到雕塑下问十三哥怎么写?十三哥说:“我是是小学文化,字写得太丑。”
运动衣老太太说自己小学那会练过描红,抢着要写。
迷彩服老太太说:“我上过老年书法班,我来写。”
“我写。”
“我写!”
俩老太太孩娃似的争执不休,撅着嘴,都生气啦。
十三哥只好从中斡旋说:“两位大娘都是有文化有素质的,哪能为这点小事生气,我看还是您二老联手写吧。”
俩老太太这才化干戈为玉帛。
迷彩服老太太把纸片放在膝盖上,稍稍酝酿,笔走龙蛇写下:急招建筑工。看上去还真有点功底,不愧是上过老年书法班的。
运动衣老太太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月薪800元包吃住。像孩娃写得童体。
十三哥挺开心,拍手称赞俩老太太字写得俊。俩老太太审美着自己的墨宝,脸上笑得很骄傲。
太阳从站前宾馆的楼顶上探出脸儿,把广场照得暖意融融,青铜雕塑在阳光下金辉灿灿。十三哥看着笑容慈祥的老太太,忽然就想起了远在陕北的老娘。他心里面又温暖又酸楚,真想冲着老太太喊一声娘!
从河南商丘开来的列车准点到站,旅客潮水般涌了出来。十三哥高举招工牌子迎在出口,中流砥柱一般。俩老太太也跟在后面想看看效果。
刚下车的民工,十三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们的行李很有标志性,手里拎着圆鼓鼓的蛇皮袋,袋上印着尿素,化肥等字样,里面却装着被褥。肩上背着耐克,阿迪达斯旅行包,都是地摊上买的冒牌货。有的民工老婆孩娃拖家带口,有的情侣相随,有的兄弟相伴,也有的单身独行。他们怀揣着梦想走进繁华都市,脸上大都带着激动和惶惑的神情。
不一会儿,还真有几个手拎蛇皮袋的民工在十三哥面前停下脚步,端详他手里的牌子,眼里露出掩不住的惊喜。
十三哥赶紧热情寒暄,诸如家在哪里?有无身份证?会什么手艺等等。接着他便介绍碧湖花园的规模及工资待遇。民工们问的也很仔细,比如每月几号发工钱?三顿饭食都吃什么?一天得干几小时活?能不能带老婆去?甚至还有问拉屎给多长时间的。十三哥一一作答,讲到口干舌燥时,老太太及时递上矿泉水。有的民工留下了,有的转身离去。
这一天,十三哥接了两趟车,一列来自河南商丘,一列来自皖北的阜阳,两趟车招了十五个民工。他和俩老太太握手告别,不甚感激,并约好明天上午雕塑下面,不见不散。随后带着十几个人挤上一辆面的车,径直回到了工地。
第二天上午,十三哥和两个热心老太太在雕塑下面如约见面。还给俩老太太带去两斤红枣,是从陕北捎来的特产,养气补血延年益寿。俩老太太要付钱,十三哥生气了,坚决不收。俩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直夸十三哥豪爽。
运动衣老太太跟十三哥开玩笑:“你是行贿呢,可惜我们不是官儿。”
迷彩服老太太说:“你们工地能按时结工钱吗?听说有的工地干一年只结半年工钱,乡下人不容易,可不能昧了良心。”
十三哥说:“不能咧,人心都是肉长的,俺也是农村来的,了解民工的苦处。”
迷彩服老太太说:“可不是吗?你看你一月两千多块钱养三个孩子,也不容易。等你孩子长大了,让你老婆也出来做事,不行我给她介绍工作,干我们这行也行,一月四百块,罚多了还有提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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