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州府,提饭篓儿,拿竹竿儿,打狗跑儿。
这是大晏王朝直隶地区一首流传已久的关于玉州府出乞丐的歌谣。玉州西距京师三百六十余里,东距边关要塞云州城二百余里,北边三百余里又是另一座边关要塞武城。玉州府因地处交通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每到战乱时分,南下北上、东来西往的乱兵就会在玉州府抢粮抓壮丁,带不走的粮食和房屋也要一把火烧个精光,以防落入其他诸侯手中。但这样一来当地的老百姓可就遭了殃,家家户户幸存下来的人们只好提男挈女逃离玉州,投奔外地的亲朋好友,那些无路投奔的灾民就只好四处讨饭以求在乱世中苟活。正因为从玉州府出来的乞丐太多,所以直隶各州县的百姓才流传起开篇的歌谣。
在大晏王朝建立之前,天下经历了近两个甲子的战乱,各方诸侯和从草原南下的蠕蠕人在神州大地上建立了数十个短命朝廷,它们或割据一方或短暂一统,但无不是昙花一现就陨灭在狂飙突进的战乱之中。
大晏首任皇帝萧鼎本是庄户出身,但为人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礼贤下士,于是在乱世中受百姓拥戴,竟然在短短二十余年间异军突起、平定四方、一统华夏。大晏建立后定年号“泰丰”,也就是寄希望天下年年大丰收,百姓不再有冻馁之苦。不过大晏的一统还是有些水分,蠕蠕人仍然盘踞在长城以北,西戎部族也退入西域割据一方。不过三方势力鼎足而立,倒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只是边境摩擦不断而已。
泰丰十年萧鼎在京师大封开国功臣后,将一位侯爵、两位伯爵、两位子爵、六位男爵安置在玉州府。萧鼎此举表面上是安排这十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来玉州加强防卫。实际上另有隐情。
玉州府十一位老将中打头的是河阳侯郑朝贵。河阳侯的妹妹郑朝月是当今皇帝萧鼎最宠爱的嫔妃,没有之一。郑朝月不但受宠,还为陛下诞下两子。可是陛下已册立皇后之子为太子。为避免引发皇子之间的争储内斗,河阳侯主动放弃京军要职来玉州养老。
河阳侯的大哥郑朝荣是本朝的第一功臣,被封为西海郡王,但他在授封王爵不久便削发为僧四处云游。这位四海云游的王爷没有儿子,所以郑家的王爵并无人承袭。当今天子本是念旧之人,派人四处寻找郑朝荣,直至萧鼎驾崩也未寻得郑朝荣一鳞半爪。
所以很多人都说郑家人不稀罕当皇帝。
这十一位老将若论资历,排第二的就是金川伯萧铭。萧铭本名章怀。他自从离开老家襄州,就经南阳和洛阳一路沿太行山来到玉州城外的药仙观。当时章怀溜进药仙观想偷些贡品吃,却不成想药仙观的供桌上空空如也。随后观里又来了一位歇脚的老道士。二人攀谈之间,章怀竟将随身珍藏的一块馒头送给了老道。
老道士拿着脏兮兮的馒头,认为章怀真心布施十分难得,远胜于那些花费重金烧高香求福报的急功近利之辈。于是他表示愿意收章怀为徒,并说自己的法号是一二道人。章怀也愿意找个伴,于是就拜一二道人为师。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一二道人竟然是一位顶尖的世外高人,早已修炼到到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的混元境界。而且一二道人在药仙观北面的八卦沟葫芦山上还有一大片壮丽的宫观。一二道人教徒弟的方法也十分特别,第一年教章怀堆沙盘和绘制地图。第二年教他修炼内功《鹤算经》。这部《鹤算经》主要是用来打通经络疏通气血之用。修炼好了可以延年益寿,增加力气。章怀经过一年的修炼,已经拥有了一鼎之力,也就是有千斤之力。第三年教兵法和武艺,第四年教骑射。到了第五年,一二道人赠予章怀一把唤作“鸿裁”的陨铁宝剑,并指点他到江东投军。临别前一二道人又给章怀改名为章铭,希望他以后能成为铭石于燕然的一代名将。
章铭投效到萧鼎帐下屡立战功。在一次战斗中他冒死将当今皇后的弟弟从西戎军中救出,因此赢得萧鼎的信任,并被赐予他国姓。金川伯萧铭少年时失去所有亲人,一生戎马倥偬,到了致仕时唯愿回到玉州孝敬恩师。
来玉州的还有一位临漳伯姜桓,外号姜大炮。他就爱给上官提意见,即便面对皇帝萧鼎也不消停。连皇帝与后宫嫔妃该在什么地方亲热他也要提意见。萧鼎念他是从龙老臣,所以从未责罚。但萧鼎现在自己年事已高,以后一旦新君继位是否能容下姜桓实在不好说。于是萧鼎也将他调离京师派往玉州,算是保护。
还有英山子钟宁因犯下停妻再娶之罪,也被贬了官爵派往玉州。凡此种种,玉州十一家勋贵的各种隐情不可胜记。不过这十一家勋贵多少都与西海郡王郑朝荣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或是郑朝荣的兄弟,或是郑朝荣长期的部下。只有金川伯表面上与郑家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回玉州孝敬师傅。
再说金川伯萧铭来到珍珠镇第一件事就是祭拜药仙观。此时药仙观早已是破败不堪,一片颓垣断壁。金川伯立刻自掏腰包重建药仙观,又在药仙观旁建了一所大觉寺。随后金川伯不顾自己年事已高亲自带队登上葫芦山。然而当年山上巍峨的宫观早已消失不见,甚至连地基都毫无踪迹。金川伯独自慨叹一番,只得将带给师傅的礼品放在山上,然后带领家人打道回府。
金川伯并没有将自己的伯爵宅第建在玉州城内,而是请旨将自己的伯爵宅第建在玉州城西侧的葫芦山脚下的珍珠镇。很多人对金川伯的做法很是不解,毕竟海内粗定,蠕蠕大军屡屡扣边,一旦云州或武州陷落,蠕蠕铁骑基本两个昼夜就可抵达玉州城下。如果在城内还可以依托城墙和守军抵挡蠕蠕铁骑的劫掠。而在城外就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蠕蠕宰割。但金川伯却另有一番谋划,他根据自己当年躲避乱兵的经验认为,进山逃生总比死守城池更有胜算。珍珠镇西南方向就是太行山,只要进了太行山,就是敌方派出十万大军也找不到自己。而且山里到处可以找到水源、野菜和野兽,只要带够了盐和火种,在山里藏多久都可以。但是城里就不一样,一旦被围,最多三、四个月就要断粮,到时候难免又会出现人相食的惨剧。
新建成的金川伯第是一座四进三路院,坐北朝南,背靠葫芦山。伯第大门前是一片宽阔的校场。进入大门左右两边是前廊房,过了中门是接待客人的观颐堂,过了观颐堂是金川伯夫妇居住的前后两进院落。东跨院从南向北依次是金川伯第的库房,二进院是宴请宾客的楼阁和厨房。过了宴宾楼是金川伯长子萧慧居住的两进院落。西跨院是由南向北四进院落。每进院落都是两套院子,一套大一点的院子正房朝南,小一点的院子正房朝东。这四进院落自南向北依次分给金川伯的四位次子居住。在金川伯第最北侧是后花园,并没有什么琼楼玉宇、奇花异草,就是堆土成山,引水为湖,种了几样普通的树木花草。
金川伯建了这么多房子就是希望五个儿子能够为自己开枝散叶。结果事与愿违,五个儿子生了九个孙女。直到金川伯六十三岁这年的正月,二儿子萧懋家的媳妇柳氏才诞下一子。金川伯对这个孙子很是看重喜欢,取《诗经·周南·兔罝》中“赳赳武夫,公侯干城”之意,给自己的孙儿取名为“干城”。寄希望他以后能够像自己一样沙场建功继承爵位。
却说金川伯六十九岁这年,朝廷开科取士,金川伯的二子萧懋和五子萧忠进京赶考。老二萧懋今年三十六岁,已经是第三次参加会试,不想这次在殿试上竟高中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十七岁的老五萧忠更是一名惊人,竟然第一次参加殿试就高中二甲,赐进士出身。虽然古有五子登科之说,但一门之中兄弟二人成为同榜进士,真算是骇人听闻。玉州府凡是有点头面的全都跑到珍珠镇来恭贺金川伯。金川伯第观颐堂的门槛都被踩低了三寸。
金川伯为庆贺两子登科,于是在伯第大宴三天。第一天宴请的是玉州府有爵位的各家勋贵。玉州府一侯、两伯、两子、六男齐聚一堂,虽然说平时这十一位勋贵彼此之间也分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好。但今天都收敛起性子给金川伯道贺。毕竟现在天下一统,皇上治天下靠的是文官而不是武官。现而今金川伯家的两位公子仕途一片光明大好,谁都要给几分面子。
伯第上下一片欢天喜地,金川伯家的二儿媳柳氏和三儿媳陈氏忙活的火上房,金川伯第三子箫慰也跟着钻进厨房帮厨。金川伯家的三儿子并没有走文官路线,而是在金川伯的安排下长期在云州、代州、宣州戍边,防御蠕蠕人的入侵。老三是个厚道人,每次打仗都是身先士卒,但无奈运气和砍人的技术都比不了老爹,又不会迎奉上官。好不容易用蠕蠕的人头换来一个百户,结果在一次与蠕蠕军的秘密战斗中左手被销掉三根手指,头部也受到重伤。朝廷知道后,为表彰金川伯父子两代为朝廷沙场效力,特授老三箫慰从五品武散官回家休养。老三的媳妇陈氏是个爱张罗的人,所以伯第琐碎细务大都由她操持。
但是伯第大事还都掌握在金川伯夫人——高河乡君田老太太的手中。大晏朝建立之前历经百年战乱,男丁耗损甚重,所以在萧鼎的麾下有数以万计的女兵作为补充。这些女兵主要负责洗衣做饭,运送粮草和伤员。一小部分女兵懂得医药、冶炼、制衣等技术,竟然也当上了中下级武官。还有个别女兵精通骑射,为部队传令、肃清后方治安,甚至直接上阵杀敌。为此大晏朝专门为这些女兵设立了三等爵位,分别是乡君、县君和郡君。其中郡君领正三品俸禄、县君领正四品俸禄、乡君领正五品俸禄。正因为大晏有这些凭自己本事获得爵位的女子,外加中原久染胡风,所以大晏女子都比较强势,逛街购物、做买卖开店、看戏打赏老公都管不了。上至公主下至普通百姓女子,婚前婚后都有自己的社交圈,还没有后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束缚。金川伯夫人就属于强势中的强势女人,以至金川伯竟然没有一个妾室。
不过今天高河乡君帮不了两个儿媳妇什么忙,正和大儿媳妇孙氏招待各位勋贵家的夫人。金川伯的长子萧慧这段时间看到两个弟弟高中进士一直闷闷不乐。本来金川伯一再让他好好读书,结果他偏不愿意读书,但再怎么说作为嫡长子必定要好好培养。年轻时他被金川伯托关系送入京军当了个总旗。本来干得还不错,但是后来老大结识了几位军中朋友援以为知己。几个人经常在一起议论同僚人品,又冲撞上官,逐渐在京军呆不下去。于是金川伯又托关系将其调入边军,当萧慧升任千户以后便不再有一丝进取之心,旋即辞官回到家中一心只想承袭爵位。不成想两个弟弟今日风光出尽,自己却要陪同父亲伺候各位勋贵,顿觉不爽。
其实金川伯对大儿子更是不爽,毕竟自己一心栽培老大,想让他给弟弟们做个表率,不成想老大越扶越出溜。还是老二和老五让人省心,金川伯夫妇都没有怎么管过这哥俩,结果都学有所成。金川伯对老大萧慧不爽还有一层意思,本来想让老二老五从文,老大老三从戎,为金川伯萧家后世子孙在文官和武官系统都留下依靠。老三是因为受伤退出军旅,而老大是自断前程,并且还断了萧家后人在军中发展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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