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时分。

张简修府邸的书房内,一名老者与张简修对立而坐。

只见那老者六十三四岁,面皮白净,两颐饱满,鼻翼如龙,眼若鹰隼,只坐在那里就不怒自威。

正是刑部尚书,王之诰。

也是张简修的老泰山。

至于他为何深夜来此,其中还大有由头。

十多日前,冯邦宁殴打了赵林之后,他接到通报,立马气冲冲来张简修,要他交人。

张简修知他是冯保的侄子,又想着是小事,就借口推脱过去。

这次不同了,人死了。

王之诰身为刑部尚书,眼里向来不容沙子。

这事实在太过恶劣,如果不明正典刑,日后谁还肯秉公执法为朝廷卖力?

“人呢?!”王之诰喝问。

“不知道。”

“他是北镇抚司的副千户,你身为锦衣卫同知,能不知道?”王之诰冷冷一笑,盯着张简修双眼说,“简修,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老泰山...”张简修还想辩解,王之诰挥手将其打断,讥道:“是啊,你们张家极尽富贵,又怎肯为一个八品小官儿得罪冯保。

怕是早就忘了自己也是出身寒微吧。”

“父亲不是老泰山想的那种人,他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张简修低声劝道。

王之诰没有答话,反剪双手,踱步走到窗棂下,眺望夜空。

疏星淡月,晴空万里,微凉的夜风打在他的脸色,王之诰不免两眼泛起泪花。

他与张居正相识三十余载,时值严嵩秉政,二人立志要扫清天下,还百姓一个郎朗乾坤。

后来严嵩倒台,徐阶上位,张居正拜相入阁。再后来,隆庆皇帝驾崩,万历皇帝继位。张居正外掌百官,内连冯保。

整边防,除弊政,改革税法,丈量土地,整個大明帝国蒸蒸日上。

但他发现张居正变了,变得刚愎自用,变得好大喜功,只听得进去褒奖的话语。

对于那些反对的声音,动辄动用首辅的权威,进行打压。

万历初年,他四面皆敌,所用人选大多都是精明能干之才。现在不一样,溜须拍马,谄媚献上之辈也能荣登上位。

想到这儿,王之诰痛呼一声:“叔大,你太让我失望了。”

两行浑浊的热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

“老泰山,父亲有他的苦衷。新政的施行,离不开冯保的支持。与天下黎明相比,赵林一人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张简修忙替父亲辩解道。

“高处不胜寒,这个我省得。”王之诰揩了揩眼角泪水,凄笑道,“我明日就上折子,向皇上请求致仕,我老了,不中用了。”

“老泰山...”

“简修,你还年轻,我希望你身上能多些少年人热血,少些老年人的暮气。”

“简修明白。”张简修喉头哽咽,两泡热泪涌满眼眶。

王之诰点点头,推开门,看着夜色低喃一句:“本以为是打鬼的钟馗,没想到最后也变成了鬼。这天下的鬼太多了,怎么打也打不完。”

说罢,披星戴月,消失在夜色之中。

...

翌日一早,刑部尚书王之诰递上折子,请求致仕。

万历皇帝不允,深情挽留。

对于六部的堂官,除非是让皇帝极其厌恶,否则皇帝都会挽留三次再行放走,以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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