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人生,碧琪的眼前总是会浮现出一串由各种珠子串联起来的项链。
从母亲温暖的子宫坠落到湿润的土壤。
历经千变万化,亲眼目睹生命的迹象在体内跳跃,四处乱撞,像是成群的马儿踏过奔腾的洪流,哗啦啦啦,激起无数飞溅的水花。
直到衰老在那些毫无察觉的日子里悄悄爬上身体,吸吮着那些跳动的因子,宛如一位匍匐在脊背上的老巫婆,肉眼无法洞见,却只感觉身子日益沉重,一直到被彻底压垮倒下的那一刻,轮回的钟表才彻底转完了它的一圈。
而在这些漫长又短暂的日子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便会化作一颗颗珠子,被时间的银线连成一串。
然而,总有些珠子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在它出现的那一刻便用某些魔力让你隐隐意识到,从此往后,便是万劫不复。
每当碧琪回想起她遇见卡娅的这一天,她都会后悔当时的自己为何不转身离开,好断了往后的种种纠缠。
马蹄声卷起地面的黄土,在铺天盖地的尘土之中,来者的身影逐渐清晰。
宴会场面一度鸦雀无声,碧琪发现连那群在篝火边嬉戏打闹的孩童也张大嘴巴望着那群身披黑色铠甲的人,目光中或是惊讶或是憧憬。
领头的是位女子。
她骑在同她的铠甲一色的黑骏马上,腰背挺直,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狭长的丹凤眼如睥睨众生般高高俯视着一切,不言之中尽是森然寒气。
碧琪瞧她顶多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于是盯着她想读出些什么,下一秒却只觉得自己一头栽进了密不透风的海水里,眼前出现重重迷雾,空气也像化瞬间作凝胶,让她呼吸不过来。
忽然,马背上的女子察觉到了她的眼神,猛地向她看过来,碧琪差一点和对方四目相对,于是转过身去,隐没于人群之间。
今日接二连三的失败让碧琪有了挫败感。
从艾佛里身上,她见到的只是一座冤魂不散的乱葬岗。而眼前的女子年纪轻轻却像是一座冰窖,也让她看不清,读不懂。
看来自己身上的所谓光系神力也不过如此。
人群中有位长者张开手臂跑了出来,仰望着骑在马上的那群人鞠了个躬:
“欢迎!欢迎卡娅大人大驾光临!今日是我们部落居民的山神庆典,不知大人会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卡娅冷若冰霜的脸上倏地出现一抹微笑,只是那笑容停留在表面却笑不进肉里去:
“老人家,我们只是路过,听见这边有喧闹声便过来一探究竟,您不必有所顾虑。”
卡娅脸上的笑容让碧琪瞬间冒起鸡皮疙瘩,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吓人。
“还不快搬桌椅给几位大人休息?还有,叫厨房把昨天的那个小牛给宰了,用柳条烤上,记得用柳条烤,其他柴火烤不出鲜味儿,快去!”
长者嘱咐完身边人,再看向卡娅:
“不知大人能否赏个脸?”
在这物资匮乏的荒山野岭,将新出生的小牛犊宰了给客人做烤全牛吃是宴请宾客最豪华的标准。
卡娅却看上去无动于衷,这让碧琪更加疑惑她到底是谁才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受到如此刻意的巴结讨好。
卡娅动作娴熟地跳下马,挥手示意其余人也下马落座。
一男一女紧跟在她身后,女的剃了光头,左眼处有一道伤疤,身穿铠甲,双手环抱在胸前还抱着一把长剑;而男的却留了条长辫子,身披深红色长袍,在清一色的士兵里显得十分突兀碍眼。
卡娅径直坐到刚在舞台正对面布置下来的木桌椅上,而那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她两侧。
音乐声重新响起,台上的艾佛里继续在一群伴舞的簇拥下翩翩起舞。
卡娅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似乎像是在看舞台上的表演,又似乎并没有聚焦在眼前。
光头女人依旧抱着长剑垂眸而坐,那模样仿佛已经入定了一般。倒是那长辫子男人歪着嘴笑道:
“若是过几日都城那边真派人来把咱们调走,这种场面这辈子都可能见不着咯,不过见不着也买关系哈哈哈。”
碧琪远远听见卡娅说了声“还太早。”于是便再没见他们开口说话。
这一次,她不用主动询问便从身边那几个女人的议论声里拼凑出关于卡娅身份的一二信息。
这位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中间的女子,便是总管神山边境防线的将领,名叫卡娅。
而坐在她左手边的光头女人据说是她时常带在身旁的副手,听说身怀绝技,虽本领不及卡娅,但依旧能以一敌百。
最后是那红袍男,身份神秘,连她们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碧琪又听说卡娅手下士兵数十万,自她任命以来神山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建好,她不禁好奇道:
“数十万士兵守在这儿到底要防什么?”
中年女人撇了撇嘴,像是在嘲笑碧琪见识少:
“当然是防境外的那些野人啊,神山之外还有好几个部落呢,那些野人比河对岸的还要落后,落后不说还不肯听话,不妨着他们怎么行?难道要开门让他们来抢我们的东西?”
碧琪不置可否,她越来越难以相信他人的一面之词,于是别过头去,刚好望见几个男人端着一盘烤全牛从草棚里走出,恭恭敬敬地放在卡娅面前的桌子上。
烤全牛冒着热气,酥脆的表面还滋滋冒着油,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辛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胃口大增。
周围的成年人只敢偷瞄几眼,继续吃自己盘里的食物,而三五个孩童眼巴巴地望着肉香飘来的方向,其中几个甚至还用脏兮兮的手背摸了摸流到嘴角的口水。
碧琪忽然发现自己将这座神山想象的过于美好,以至于还没全然了解便让它蒙上了一层梦幻的滤镜。
这世界到处都是匮乏与不公,无论是在都城还是远在天边的神山,弱肉强食的丛林法随处可见。
“有请圣童为几位大人切肉分食。”
方才的长者站在舞台一旁声音嘹亮。
艾佛里听见他的命令后动作停滞了几秒,却还是乖乖照办。
他目露几分恐惧之色,走路的动作却飘渺轻盈如脚踩天上的白云一般。
他就这样下了台阶,走到卡娅面前,跪在地上等待卡娅允许他起身。
碧琪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圣童”,多好听的名字,然而却是在场所有人当中身份最为卑贱的一个。
除了艾佛里,谁又要为他们下跪呢?
就像世间最美丽的花朵皆从那污浊不堪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一样,神族也爱用冠冕堂皇的称呼来掩盖他们卑劣肮脏的现实,以为一旦轻轻略过,便谁都不会有所察觉,即使有所察觉,谁还敢和众人作对?
卡娅虽生的俊俏,可面容冷淡,连像艾佛里这般的男子都没能让她抬起眼来正视一眼。
她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艾佛里站起身来又是毕恭毕敬他朝她行礼,那模样看在碧琪眼里简直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他拿起小刀切下肉分装到盘子上,再双手端给他们。
光头女人又是一动不动地不加理睬。红袍男使坏地摸了摸艾佛里的手背,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而卡娅好似心不在焉,接过盘子便眉头微皱地盯着空气中的某点出神。
“啊!混帐东西!没长眼睛啊!”
还不到片刻时间,有人便放开嗓子破口大骂道。
众人皆是一惊,朝那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
只见艾佛里坐在地上泪眼汪汪,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左脸白嫩的皮肤便迅速变得红肿。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看上去十分野蛮,他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
“这么热的水泼在我身上,你想杀了我呀!你个小溅货,给我起来!”
男的揪住艾佛里的肩膀便往上抬,另一名女子此时也裸着上半身站起身,手插在腰上跟着骂:
“你个搔货···你个臭表子···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勾引我男人!”
说着,手伸到艾佛里的胳膊上一下一下地掐起来。
艾佛里疼地额头直冒冷汗,可依旧闭紧嘴巴不敢吭声。
“将军大人在此,谁敢造次!”
几名士兵大喊一声,跑过去将那些人按倒在地上,将这处闹剧扼杀在了摇篮里。
今日的宴会前有卡娅不请自来,后有这对男女莫名发癫,看来注定是不能风平浪静地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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