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偷闲,谁都知道,五府六部就属你礼部最为清贵悠闲。如今肃卿不在,子象又病重,内阁只有我一个人。国事繁重,我可忙不过来。”

张居正见吕调阳没有因为自己升为首辅,而改变平日的态度,心里松了口气。

“礼部哪里清闲了,为了先帝之事,最近忙得很。王希烈、朱大绶他们今天还抱怨,说我早早入阁,是想趁机偷懒,没有上官的样子。”吕调阳笑道,“虽说你让陆树声接任,但是他前年称病告假,还不知是否愿意回来呢。”

“嘉靖时起,他便屡次推辞朝廷委任,人皆称高风亮节,声望愈隆。有这样的名望,回来也能安稳人心。他要是一次不来,我就再请第二次。”

张居正将手中纸递给吕调阳,笑道:“先不说这个了,和卿,你看看这篇文章。”

吕调阳接过去一看,扫了几眼,面色惊诧:“叔大,你这文章写得倒是不错。但是文章中的意思……明显是在约束皇上,节制自我享受,来为国家节省开支。

你刚当上元辅就这样,不怕皇上和两宫不高兴?高肃卿前车之鉴,不可忘记啊!你要是也去辽东,我刚来内阁,可撑不起这一摊子局面。”

张居正没好气道:“胡说什么呢,刚入阁就想当首辅。这是圣上的意思,让我代笔。”

“原来如此。”吕调阳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皇上才多大,就知道要远离酒色财气?更何况……”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前面几位,贪玩、炼丹、好色……哪一個敢说是圣主,怎么到了这儿就转性了?”

“慎言!”

张居正见附近没有别人,同样压低了声音:“肃卿就是因为出言不慎才被逐,你怎么也这般不小心。”

内阁虽然是位高权重之地,实际上屋子狭小昏暗,大白天都要点着烛火,办公人员极少,办公环境比六部差远了。

这是明初几位皇帝有意如此,限制内阁,以免首辅成为新的宰相。

除了阁臣,只允许有一两个仆从协助书写。张居正初任首辅,国事全压在他一个人的头上,书写仆从都忙坏了,正趁着午间好好休息。

“大不了致仕回乡,就像陆树声,我倒是羡慕他这几分不恋权的耿直。”吕调阳面色变得沉重,“你我相知有二十多年了,我不瞒你。这二十多年来,从严党当朝、徐老先生当国,直至肃卿离开你任元辅,也算历经了许多风雨。

如今我掌礼部,任大宗伯,已经算是位极人臣,不再奢望更多。前几日见肃卿之事,心有戚戚然,有了告老还乡的念头。如果不是叔大你邀我入阁,想着帮你安稳朝堂。我本想着在几个月后,处理完先帝之事就上疏告退的。”

张居正心中复杂,他不知道这是吕调阳故意示弱,给他话语把柄,表明自己没有觊觎首辅的野心,还是在袒露自己的真实心迹。

“和卿!”

张居正站了起来,动容道:“你莫要有这种灰心念头,如今圣皇在位,开新气象,国家正在蒸蒸日上!

再看看你手里的文章,虽然是我的润笔,但是大意皆出自圣上。他因俺答前事,有所警悟,有心做一个同汉文唐宗一般的好皇帝。你我恰逢其会,莫要辜负了!”

“真的是皇上的意思?”

吕调阳皱眉,又重新看了一遍,陷入深深思索。

他这才恍然惊觉,张居正在称呼小皇帝的时候,一直是用更加尊重的圣上,而不像他们,用比较中性的皇上。

显然,在张居正看来,小皇帝的表现,配得上他这么称呼。

“你要深思,圣上如今年岁尚幼,酒色再好,又能有多看重?他有心当圣君明主,建功立业,超越二祖,有此大欲,自然能够盖过其他小欲。”

“说的也是。”

吕调阳想明白了,他十岁的时候,哪懂什么美酒女色,最多是在读书时,忙里偷闲,想偷懒玩耍。相比美女,他那个时候更想玩泥人。

如今小皇帝刚登位没几天,心里自然有股少年气,想要做一番大事。

“希望能够持之以恒,唐玄宗早年也是励精图治,后来却有杨玉环……”

“将来之事,将来再说。如今有向好之心,就是大善。”

“言之有理。”

“咕噜。”

张居正的肚子突然响了一声。

吕调阳笑道:“国事再忙,也不能忘了吃饭。”

张居正老脸一红:“这饭菜都冷了,要不要一起去吃。”

“光禄寺的饭菜,我可吃不下。”吕调阳连忙摇头,乌纱帽后的两翅,随之摇摆。

“以后你就要天天吃了,吃习惯了其实都一样。你若无事,便在这写篇文章,等下你再选一间屋子处理公务,除了我和子象的,剩余几间随你挑选。圣上有心为了国家,自我约束,我等作臣子的,自然也得上表庆贺。”

吕调阳苦着脸道:“我觉得还是回礼部好……”

“如今你可逃不掉了。”

张居正笑着出门,叫人准备热乎的饭菜。

同官署在宫外的五府六部不同,内阁就坐落在宫城内,所以阁臣也叫作内臣。

因此内阁诸人的日常吃食,都是由光禄寺来负责。对此还有相应的饮食标准,按照品级定餐标,只是不许饮酒。

这两天内阁中只有张居正一名正式的阁臣,自然随意许多。

虽然光禄寺给皇帝做饭,十分敷衍,但是在面对内阁阁臣这些高官时,态度要端正许多,达到可以下咽的程度,就像单位食堂。终究比不得正经酒楼,或自家请来的大厨。

等张居正饭后回来,已经看到了吕调阳所写的附和表章,只是言辞敷衍。

他不以为意,随手放在一边,又陪着吕调阳在内阁四处逛了逛,简单介绍一番,任由他在东阁选了一间屋子,开始商议起正事。

张居正分派任务:“最近朝鲜国王、朵甘思宣慰司番僧喇嘛等遣派使者进贡入京,这些本来就和你礼部有关,便都交给你了,如果哪里不妥,再同我讲……”

见吕调阳很快上手,有他帮忙分担压力,张居正觉得轻松了许多,便回到自己的屋子,慢慢批阅。

皇帝不曾处理过政务,如今诸多题本奏本,都要由通政司递送到内阁,在草拟了意见后,再交给司礼监披红,最后交给六科校对后下发执行。

几名太监,抱着一摞奏本,摆到张居正的桌案前。

他打开看了几本,眉头皱起,又翻开几本,只看眼标题,就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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