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那人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门,带着些得意地说道:“那是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我还是汴州城城南学院的一名学生,才华横溢,冠绝古今,在同辈之中那也是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哼,这些话可以统统跳过,赶紧说正经的吧,否则,别管本小姐揍得你满地找牙!”朱灵心中鄙夷,赤裸裸威吓道。

“是是,都听小姐的!”那人唯唯诺诺,生怕朱灵不让他说下去。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一个春天,小生芳郊游冶,意兴正浓,至晚未归,正是无可奈何之际,远远望见白云深处,隐隐的有一户人家。小生大喜过望,信马走去,但见竹篱茅舍,菊花犹盛,翩翩蝶舞的花丛中,一个少女蹁跹而来,暮色里,宛如霞光仙子。”

“你不会说此人就是老鸨吧?”朱灵没好气地道。

“正是!”那人慷慨激昂道。

“恕小女眼拙,小女眼中所见与公子大为不同!”朱灵学着他的腔调说话,故意加重“大为”二字音调,实为讥讽。

林泉责怪地瞪了朱灵一眼。朱灵却鼓起腮帮子,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

“姑娘有所不知,二十五年前,碧兰还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子,她目光温柔如秋水,举止妩媚动人,让小生一见倾心。她一看见我,突然红了脸,我想她一定也是爱上我了,不然何以如此。

眼看她就要掩门而入,小生赶紧上前拦住她道:‘姑娘且慢,天色渐晚,小生错过宿头,实乃惭愧,如今小生已无去处,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她莞尔回眸,对小生说:‘此事待小女禀报爹爹后,方能定夺!’

我说:‘小生在此恭候。’

不多时,一位老人家出来热情地迎接我,我们痛快饮酒。他还招待了我一些山里的绝世美味,好不爽快。

‘老夫姓叶,乃是这山中猎户,敢问公子家做何营生,何以来到此地?’酒过半酣,他问起道。

我回答:‘小生原是汴州府一名秀才,家父汴州城尉,原是土生土长的汴州人,祖上曾做过御史大夫,也算是书香门第。’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老者哈哈大笑:‘不知可曾婚配?’

‘未曾婚配。’我说道。

‘既如此,老夫膝下有一女儿,年方二八,你刚才也曾见过的,虽无倾城之姿,但勤劳朴实,愿为阁下奉箕帚,不知阁下意下如何?’老人道。

‘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待我明日回去禀明高堂,不日便来迎娶。’我十分高兴,说道。

帘幕之内起了一阵轻响,我看见了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想大概是听见了。

‘碧兰,碧兰,赶快出来,见过夫君,夜已阑珊,快些服侍公子就寝吧!’只见她爹爹向屋内大喊道。

我那时只觉得,能有如此美人剪烛夜话,平生美意,不过如此了。”

“听上去倒是挺美好,可是不知阁下为何,却沦落至此?”朱灵冷笑着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贱内乃是一个性格泼辣的女子……”

“等等……”朱灵大吃一惊,慌忙打断他道:“你不是说你未曾婚配吗?”

“姑娘有所不知,”那人理直气壮地反驳道:“面对如此美人,怎可坐失良机,不仅仅是我,就算是换作任何一个男人,如何能抵挡得住这般诱惑?小生不过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机……机会……”朱灵从小生活在温柔乡里,第一次感受到世道险恶,转而十分厌恶,她向木莲问道:“木莲,是你你会撒谎吗?”

木莲赶紧摇了摇头。朱灵转而又问林泉道:“皓月,是你你会吗?”

林泉愣了一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所以你是个陈世美不假,所以活该有此横祸!”朱灵咒骂道。

“姑娘,随你怎么说,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那人继续道:“可我的妻子,那个贱人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我每次旁敲侧击跟她提起纳妾之事,她立刻就吃飞醋,暴打我一顿!她要不是府尹大人的掌上明珠,我非休了她不可!

所以每一次跟我心爱的碧兰相会,都要偷偷摸摸的,生怕那个贱蹄子知道,真是苦了我的碧兰。后来岳父大人问起婚事,我还能怎么办,只能拖一天是一天。

直到有一天,碧兰竟然大摇大摆到学院来找我,真是不懂事,叫我一众同窗都看去,闹了好大笑话。我十分生气,严厉责备她。她却哭哭啼啼,没完没了,还告诉我已经怀有身孕,我赶紧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到一边。这还得了,幸好无人听见,此事要是贱内知道了,得罪府尹大人,我的前途可就彻底毁了!

我给她买了红花,让她把胎儿打掉,好说歹说,她只知道哭,一句话也不说。最后回去的路上,还遇见了强盗。太不幸了,她被那群强盗玷污,已经变成不洁的女人,可幸运的是,她的孩子流产了,倒是去了我的心腹大患。”

朱灵气得火冒三丈,真想过去把他撕成两半。

“不过后来,我的妻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此事,大张旗鼓去他们家讨说法。真是岂有此理,我一个大男人,如何能不要脸面,真是不识大体。况且我一个清白人家的后人,如何还能娶叶碧兰这等污浊不堪的女子。

但毕竟恩爱一场,我还是忘不了碧兰的恩情的,就又再去找她。谁知道她却生病了,看起来瘦了不少,我这才发觉她也没有这么好看,不知为何感到十分厌恶,只怕是自己当初被她灌了迷魂汤,才会对她如此痴迷。你们知道,女人都是这样,想找个好男人嫁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听说她病得很重,要死了,家里人一开始还嘘寒问暖,后来都嫌弃她晦气,就把她扔在了山沟里。

不知过了几天,汴州府发生了惊天大案,竟然就是碧兰家,听说惨遭灭门,屋子被大火烧了个精光,不知道是谁干的。

有一天晚上,我跟妻子准备就寝,却看见一个白衣女子直挺挺站在我家墙头,我心头纳闷,不知是谁。

走近一看。哎呀,真是吓死我了,不是那个碧兰又是谁。原来她已经变成了妖魔,这次是回来索命的。

‘你欠我的,我要你通通还回来!’她的神情冷漠,声音冰冷彻骨,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每每回想,都总是不寒而栗。

任凭我苦苦哀求,她都不为所动。可怜我八十岁的高堂,还有结发妻子,都遭了她的毒手,她一把火烧了我家院子,把我掳到这里,一关就是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啊,这个贱人,我非亲手宰了她不可!”

他说着说着,竟然大哭起来。

听闻这人的故事,牢房内三人都不觉瞪大了眼珠子,朱灵更是暴跳如雷:“你这个畜生,不要让本小姐看见,看见一个杀一个,看见两个杀一双!”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嚎啕大哭。

话说这头,小萍在老鸨亲自押解下,前去寻找老鸨的宝贝。小萍按照林泉的指示,能拖一刻钟便是一刻钟。

老鸨何等精明,不多时便就看出小萍在带着他们兜圈子。终于忍受不了,一把抓住小萍的脖子,将她举在半空之中。

“贱蹄子,说,我的‘宝贝’到底在哪里?”老鸨恶狠狠道:“你再敢带着我们兜圈子,当心自己的小命!”

“妈妈,小……小萍也不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在了那里!”小萍呼吸困难,使劲想要掰开老鸨的手,可是那一只手,宛如鹰隼的爪子,牢牢扣住她的脖子。

+“好,我让你不说!”老鸨图张开大嘴,露出两颗白森森的獠牙,往小萍的脖子咬了过去。

“我已经在你身体里注入了毒素,不过一个时辰,你就会全身内脏尽数腐烂,七窍流血而死,到时候化为一滩脓血,惨不忍睹。”老鸨冷笑一声,道。

小萍立刻就感觉身体里似乎有蚂蚁在爬,然后开始啃噬她的身体。钻心剜骨的疼痛,让她在地上紧紧蜷缩成一团,不禁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满头大汗,痛苦地哀嚎起来。

“妈妈,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不知道您的宝贝到底在哪里,都是皓月把它们藏起来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小萍撕心裂肺地叫道。

“不,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你如果不说,咱们娘儿俩就在这儿耗着,解药就在这里,你要是说,就给你,你要是不说,我就看着你一点一点慢慢的,慢慢的腐烂!”老鸨一边缓缓说道,一边将装有解药的瓶子在她眼前不停地来回摇晃。

小萍伸出颤巍巍的手想要抓住,可怎么也抓不住。这场面如此揪心,一众仆役都侧过脸去,不忍心再看。

“整个黎青院,还没有哪个丫头敢跟老身作对,你说是不说?”良久,老鸨似有不耐烦,厉声道。

“说,我说,我全说!”良久,小萍满头大汗,双唇苍白,有气无力道。

“不错,坚持了半个时辰!”老鸨冷笑一声,将解药递给了小萍。

小萍颤抖着匆匆打开盖子,一饮而尽。

“碧兰,碧兰,是你吗?你来看我了吗?你看看你,年纪大了,反倒愈发漂亮了,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你看,我都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了。你放心,我出去了,一定好好对你?”老鸨走入牢房,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滚开,不然杀了你!”老鸨呵斥道。那个男人果然不敢做声了。

“哐啷”一声,牢房的锁链被打开。老鸨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当先走了进来。

“乖乖,我的小宝贝,你再等等,再等等,你马上就可以活蹦乱跳了,叫我妈妈了。”她用了一种古怪的温柔,对着那个死物说道。

林泉敏锐地发现,这“尸魔血婴”,不过一个时辰不见,已然大了一圈,却不知为何。

这时仆役送来襁褓,老鸨将婴儿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而那襁褓上的图案,与暗格之中的图案一模一样,似是一个法阵。

“带进来!”老鸨包裹好婴儿,回头吩咐道。

小萍有气无力,头发贴着汗湿的额头,面色苍白,被一众仆役拖了进来,丢在稻草堆上。

“我说你们,轻一点行不!”朱灵见状,不满地说道,转而查看小萍的伤势。

只见老鸨神色古怪,似笑非笑,道:“这下,你们四位惺惺相惜的姑娘可就团聚了!”

“对不起,老鸨疯狂地折磨我,我感觉我快要死了!”小萍哭诉道。

“没关系的,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朱灵抱住她安慰道。

“端上来!”老鸨又吩咐。随后,一众仆役端上精美的桌椅凳子,再摆上了一应精致餐食,什么肥鸡美酒,东海大虾,葡萄美酒,都是朱灵喜欢的。

“还有最后的时间,四位姑娘就好生叙叙旧吧!”老鸨脸上满是笑容,又转身对着亲信耳语着什么。那仆役好像是遵循了什么命令,退了下去。这一切都被林泉看在眼里。

四人先是一愣。林泉、小萍、木莲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哪里还有胃口。

“吃呀,你们怎么都不吃?”只有朱灵傻傻地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下去就开吃,嘴里还喃喃道:“本姑娘发现,老妖婆你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年轻的时候遇人不淑,现在改邪归正为时未晚!”

“姑娘喜欢就好!看来老身年轻时候的一点破事,又不小心被哪个杀千刀的说漏了嘴,不过姑娘不必担心,吃完这餐断头饭,就好好上路吧!”老鸨微笑道,看上去心情极好。

“断……断头饭?”朱灵瞬间觉得嘴里的饭菜不香了,手上的鸡腿不自觉滑落,嘴里的饭菜也吐了出来,急急道:“唉,不是,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本姑娘刚刚还觉得你是个苦命人,如今怎么就变回老妖婆了?怎么说杀人也得等个午时三刻,秋后问斩,你这么突然,让本姑娘如何接受?”

“老身心意已决,无需多言,我看四位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就请上路吧!”老鸨道:“不过四位可以放心,你们之后,老身断不会再滥杀无辜了!”

“您大慈大悲,可不可以也放过我们四个?”朱灵一反常态,开始哀求起来。见老鸨不答应,又是十八代祖宗开始一一问候。

就在仆役绑缚四人的时候,小萍忽然感觉身后手冰冰凉凉的,原来是烛庸趁人不备,将刺伤老鸨的那把“黄泉荆棘”,悄悄塞入小萍手中。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小萍会意,心跟着砰砰直跳。

老鸨押着众人,一群人从牢房浩浩荡荡涌出。四个犯人挤在一起,你推我搡,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你挤着我了,皓月!”朱灵在咒骂不停的当口,还不忘抱怨起林泉来。可林泉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硬是往她身边挤。

他们就这样来到了这一扇厚重木门前。随着老鸨一声令下,一众仆役用力地推开了木门。林泉直勾勾地盯着木门,缓缓迈开了脚步。众人继续往前。

他们走在前面,老鸨跟在后面,待走到中间,木门刚好将他们与老鸨隔开。林泉忽然之间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身上绳索也随之滑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掩人耳目,解开了绳索。可是四周仆役如此之多,他左右掣肘,逃跑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

“快!抓住她!”老鸨大喝一声,四周仆役蜂拥而来。因为害怕被抓住,袖子里的匕首一直不敢用,小萍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迅速割开绳索,又想去帮助朱灵和木莲,无奈人太多,身板弱小的她挤不过去,只有干着急。

林泉疾驰到墙角,已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被抓住了,谁知他抓住了擎灯旁的一个绳索,用力一拉。但“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大门口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整个大楼,都在不停地颤抖着,木质大门也应声倒塌。那些停在门中间的人,被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惨不忍睹。而后面的老鸨,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与林泉分隔开来!

“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鸨看着被炸毁的阁楼,满地的仆役,连绵不绝的哀嚎,以及逃跑的羔羊,如何不气,急怒攻心,大叫道:“统统起来,将木板移开,给我追,看见他们,乱棍打死,不留活口!不留活口。”

疏通道路的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老鸨狂叫一阵之后,渐渐安静了下来,在她的眼中,一切在朦胧中透出难以捉摸的虚影。

“众目睽睽之下,你怎么敢就来找我,让我如此难堪,真不懂事,你没看见,我的同窗们都爱笑话我!”

“大哥你看,这娘们儿还挺漂亮,哥儿几个今夜有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求求你们!”

“唉,家里怎么出了这样的糗事,我们在村子里怎么还能抬起头来!你怎么不去死!”

“相公,你为何这般嫌恶地看着我,是因为我生病不漂亮了,还是因为我已是不洁之身,不能服侍相公。”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你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怎么就忍心抛弃为娘的,一个人走了呢?”

“这里是哪里,好冷,难道,我就要这样死了吗?”

在暗无天日的山谷之中,阴冷的风无情地一刀一刀分割着将死之人的脸颊,在她的怀抱之中,一具早已冰凉的婴儿的尸体,安详地静卧着。四周怪石嶙峋。

“嘎嘎……”一群乌鸦落在了风口焦枯的树枝之上,用它们幽昧而贪婪的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将死之人的血肉。皎月从山谷冉冉升起,银光布满大地。

“人为什么如此之坏,他们所有人都统统该死,所以,你好恨他们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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