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粉色的霞光映得西边的窗户明亮亮的,几只鸟儿在窗外煞有介事地卖弄着清脆的喉咙,秦欣然和赵娜朦朦胧胧地醒了,也可以说是她们不得不醒。因为她俩宿舍的门外就是一排装有自来水龙头的水池,这是女生宿舍的户外集中漱洗点,此时6点左右,哗哗的水流声、牙刷与牙杯的碰撞声、争先恐后的催促声、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校园大喇叭的广播声,交汇在一起,犹如大江大河般奔涌流动着。

“今儿英语早自习,我要起床了,你姑且再陪陪你的被窝!”

“嗯嗯嗯……”秦欣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应答着。

而赵娜像弹簧一般坐了起来,以风暴般的速度洗漱完毕,戴上她的黑框眼镜,披着中分长发,夺门而出。

她来到一楼的办公室,拿起色彩缤纷的英语课本,再把黑色塑料杯里装满了水,往教室奔去。杯子里的水来回晃荡着,想要跳出去,别急,一会儿主人领读单词时,你们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刚出办公室门,就在半路碰见刘文斌,白色短袖黑色裤子,一副正装打扮,那白色是雪白发亮的,耀人的眼;那黑色是严肃深沉的,去人的燥,还好腰间那条黑色的带着不锈钢图片的皮带起到了良好的中和作用,他方形而饱满的脸颊开始运动着:“有早自习啊!”

“嗯!你咋也这么早?”赵娜小眼微微一瞥。

“班主任陪跑操,不早不行!”刘文斌用手指着刚刚安静下来的操场。

“那可好,顺道减肥!”说完这句,赵娜诡秘地一笑,黑发飞舞起来,一个箭步走远了。留刘文斌一人“呵呵”的傻笑,这笑声纯粹爽朗,有着苏东坡“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洒脱之态。

教室里的朗读声并不如赵娜所期待的那样,此起彼伏,声如潮水,而是稀稀拉拉,像一位跟不上节奏的打鼓小孩,有一声没一声地打着。

她注视着讲台旁边的一个毛头小男孩,头发因为营养不良而微微泛黄,面色看起来黝黑黝黑的,精致的五官十分均匀地分布在小小的脸上,目光落在英语书的插图上,并且看得津津有味。

“咋不读书呢?”赵娜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桌子,眉头一皱。

“老师,我,我不会……”毛头小男孩低着头,不敢抬眼,细小的手指不停地搓捻着书的边角。

赵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翻开的英语书上并没有写什么复杂的句子,而是简单的大写英文字母,也就是说孩子们连26个英文字母还不会读。赵娜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这一次不是因为着急,也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深深的困惑与突如其来的悲悯。她喝了口水,狠狠地咽了下去,用目光扫视了一眼教室的孩子,他们衣着暗淡,色调以灰黑深蓝为主,有的男生脚上穿着黑面白底的纯手工布鞋,偶有女生穿红色或黄色衣服,点缀其间,让整间教室看起来不那么沉闷。他们的肤色多以小麦色或黝黑色为主,一看就知道是打小在阳光地里长大的的,田间地头,稻场庭院,到处都会有他们肆意奔跑、追逐嬉戏的身影。他们眼珠特别黑特别亮,望着你时,你会觉得自己正在注视着漆黑夜空里的星星,那么遥远,又那么宁静,忽闪忽闪的,纯净而美好。

“现在,跟我一起读,我读一遍,你们读三遍,A……”赵娜尽力发出最标准最洪亮的声音,以保证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A,A,A……”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轻松,一霎那,教室被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填满了,它们迫不得已,又溢了出去,倾泻在教室外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倾泻在沾满露水的野草尖儿上,倾泻在铺满黑色煤渣的跑道上……

阳光越来越强烈地穿过西边的窗户,麻雀的啁啾声上蹿下跳更活跃了,街边的叫卖声越来越丰富,偶尔路过早班车的喇叭声也越来越响……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着秦欣然早早起床,准备她和赵娜的早饭。

秦欣然从墙角的鸡蛋垫子上拿起了两枚土鸡蛋,她打算整两碗鸡蛋羹,再去街上买两个饼,第一顿早餐就简单吃吧。“咚咚”两声响,每个碗里都躺着黄澄澄的鸡蛋液,像天边初升的太阳,像小时候家里电线下吊着的电灯泡在发光,晶莹剔透且无比浓稠的蛋清似紧非紧地裹着蛋黄,这样蛋黄的颜色就更明艳了,秦欣然不禁感叹买鸡蛋的老人“诚不欺我也”。

小时候的秦欣然经常喝妈妈做的鸡蛋羹,鲜嫩爽滑,无须咀嚼,一口下去,特别满足,那时妈妈总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是我们家的鸡下的蛋,营养最真!你多喝点儿,长身体!”秦欣然回忆着这些温暖的瞬间,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她学着妈妈的样子,撒入少许盐,加点儿水,然后用筷子迅速地搅拌起来,随着筷子与碗的碰撞声,蛋黄与蛋清逐渐融为一体,大大小小的泡沫也慢慢冒了出来,此时滴入几滴从家里带的香油,就可以上锅蒸了。秦欣然按下蒸煮键,定时十分钟,手里捏着5块钱,拿起钥匙,出门了。

问了“百科全书”般存着的保安,秦欣然走进了中学大门斜对面的小巷子里,巷子口左侧是一家小型超市,往里走,巷子里面右侧是一家卤菜店,再经过两户人家,就看见饼子铺了,两扇大门敞开着,门口支着一个烤饼的大锅,一位五六十的老人正在翻动锅里的圆饼子,有的饼子只一面点缀着白芝麻,有的饼子两面都没有芝麻,全在锅里头滋滋作响,面皮儿在油温的作用下渐渐变成金黄色、偶尔有几个饼子或许是先下锅或许是下面的油不足,饼面上呈现出硬币大小的深褐色,但这丝毫不影响惹人肚子咕咕直叫的饼子香气畅快地飘荡起来。里屋摆着四张低矮的方形木桌,四周放着长条凳子,坐着几位正在慢悠悠地吃胡辣汤的食客,用白瓷勺子轻轻搅动一下碗中的胡萝卜丁海带丝豆腐丁粉条子,再舀起一大勺,放到嘴边吹一吹,送入口中,细细品味,这样的早晨惬意极了。

“老板,有啥馅的?”

“有甜的,有咸的,甜的是红糖馅,咸的是粉条包菜馅。”

“一样儿来一个!好多钱?”

“六毛一个!”

说话间,老板已将刚出锅的饼子,分袋装好,从抽屉里翻找零钱,秦欣然接过饼子,捏着一把零钱,直往宿舍奔去。

一打开门,就看见电磁炉已准时“罢工”,揭开玻璃盖子,热气翻腾而上,两碗鸡蛋羹立马现出它们的盛世容颜,似果冻一般的淡黄色蛋羹中央,躺着几颗圆润润的油珠子,秦欣然贪婪地吸了一下混着淡淡香油味的蛋羹香气,哈哈,鸡蛋羹成型了,成功了!

几阵铃声过后,赵娜推门而入,“我简直是被震惊了,你知道吧!你知道吧!娃娃们连24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得!”这声音中有焦灼,有无奈,也有惋惜。

“赵同学,淡定!是你大干一场的时候了,秧苗苗都给你栽好了,今后你只管好好施肥除草喷喷农药,等待大丰收!”

“大丰收,我是不敢奢望了,完美不过荒年就行!”

“何止完美避开荒年,依赵同学的雄厚实力和人格魅力,培育栋梁之材,摘得劳模凯旋,莫得问题!”

“不说了,吃饭吃饭!田螺姑娘,手艺不错嘛!”赵娜看着老式木课桌上的两碗鸡蛋羹开始调侃起来。

“赵同学,你幸福吗?”

“幸福,掉到福窝里了!”

“哈哈……”

秦欣然端起碗来,“看,我这碗上,写的字:知福福常在,随缘缘自来。符合我的气质吧,你那黑白条纹碗跟你本人也很搭啊!”

“那是,跟我一样苗条!”胖,是赵娜从不愿在字面提起的硬伤,你可以说她心宽体阔,可以说她杨贵妃在世,可以说她最适合穿旗袍,任何影射“胖”这一概念的表达方式,她都可以乐呵呵地全盘接收,但开门见山、一针见血地说她“胖”,不行!在她看来,说此话的人太无趣且太伤人了。现在,你知道她为什么爱梳中分长发了吧,遮脸颊,显脸小;知道她为什么爱穿黑白灰色系了吧,遮肉肉,显气质。

“这饼子好吃,在哪寻到的?”赵娜咬了一口粉条包菜饼,浓郁的饼子香让她饥肠辘辘的身体瞬间来劲儿了。

“学校斜对面的小巷子里,吃饭的人还不少,卖的还有胡辣汤。”秦欣然吃的是红糖芝麻馅儿的,甜甜香香,咬一口,滚热的红糖汁儿趁机从旁边流了出来,熟悉的芝麻香也顺势充盈在唇齿间,老板真是实在人啊,用料挺足,秦欣然越吃,心情越好,果然吃甜食可以愉悦人的心情。

“饼香不怕巷子深,老板凭实力经营。田螺姑娘的鸡蛋羹也不错,看!马上见碗底儿!”赵娜一口饼,一口鸡蛋羹,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早餐,还不忘严肃提醒秦欣然:一会儿莫跟我抢,碗是我的。原来,两个人搭伙做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做饭的不洗碗,洗碗的不做饭。这规矩倒也不是谁定的,好像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也不知从啥时候起,大家默认的,通过几代“前辈们”的实践,证明确实利于两人和平共处,于是,就这样悄然流行了。

吃完早饭,赵娜和秦欣然一起出发去办公室,同排寝室的郝广婷和陈楚兰也关门出来了,上班的点儿都差不多,于是,四朵颜色各异的花一起走出了女神宿舍院子的拱形大门。

“范老师在记考勤呢!”大家在郝广婷的声音的温馨提醒下,抬头看见了站着主席台背后的范老师,五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不戴眼镜,一双眼睛时不时的看向通往大门的中心大道上行走的老师们,低头用笔画勾,抬头定神认人,绿竹中学的考勤是人工记录的,不知道别人家的学校是怎么记录的。

“那他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认人勾画,学校里的每个人,他都认识?”秦欣然看了看远处的范老师,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范老师是老教师了,快到退休的年纪了,再加上腿脚不利索,学校为了照顾他,就给他安排了记考勤。几十年了,学校的老师都认识,除了新来的,比如你俩!”陈楚兰朝秦欣然和赵娜送去了一个暖暖而调皮的眼神。

“哎哎哎,你们两个,谁个是秦欣然,谁个是赵娜?”等这四朵花距离范老师越来越近时,范老师拿着笔的手悬在半空,眉头微锁,定睛看着她俩,意思是招呼她俩过去。

秦欣然和赵娜自报家门后,范老师居然直言了一句:一个瘦点儿,一个胖点儿。此话一出,两人脸色都发生了奇怪地变化,秦欣然一脸震惊地看着若无其事的范老师,赵娜则脸色低沉下来,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娜无语地向右拐弯径直去办公室了,走路依旧带风,踩的脚下的路面咯吱几声响,她心里更加坚定了要变美变瘦,自信做人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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