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一股紫气自天边极远处蔓延开来,覆过飘渺无定的云雾,穿过疏离游散的烟气,其中一星半点,洒落到院中的石碾上。光影在石碾中获得延伸,忽而与另一道影子交叠。单换掌,双换掌,云手,崩拳,顶肘,砸肘,一道人影在熹微晨光下于一呼一吸之间,收发,律动。东极紫气,天光云影,都随着这一动一静一招一式而或放或停,彷佛天地万物加持于一身,举手投足便有莫大威力。

王坤如立在石碾旁,一拳一掌的挥出去,起、承、转、合,直到打完最后一掌。站立在此方,以眼神凝视初生之日,数十息后,长出一口白气,收功。王坤如伸展完拳脚,熟悉的舒畅却没给他带来心神上的满足,暗自叹息一声,遥想当年,五岁学拳,一月盈满气海,自此踏入武道门径。七岁通晓拳脚真意,又五年学尽王氏家传。十五那年,破出门户,拜入龙象府,不过五载,便能收敛全身气血,抱得一颗武道大丹。此后一脚踏入江湖,数十载寒暑交替,四十交感神意,六十而神合致虚,到了这般地步,离道家常讲的阴极而阳生,载营魄以抱一的元神境界也只有一步之遥。迈过去,武道人仙,勘破生死玄关,斩灭三灾六劫,享寿三千载。差一步,识人不明,沉沦泥沼,及至气血将衰,强行破关,便落得个如今晨练早课也收不住周身气机的地步。更遑论神锁玉髓,俨然是前路已绝,只能每天将将熬着过日子了。

武道从来便是如此,未功成前,得寿最少,神通最乏,全凭体魄精神,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威力。这条路,门槛最低,修者广大。便是要借那么股只争朝夕的精气神,向天借命,向地借力,逆水行舟,不进则死。世人常言武道出于魔门,便是此理,若无那股子搏命的武道精神,人族何以立足于诸天神圣皆存之时的地仙界?

王坤如自破镜失败那日,便早有觉悟,但暮气不会随着觉悟而消减,倒是会伴着岁月渐增,“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只属于那个暮年仍有雄心壮志的杜牧之,多少老朽,多少迟暮,最怕英雄白头,最恐红颜流逝。昔日纵横剑南,打得南疆巫教匿迹的拳震河山王无敌,如今也是条齿疏牙稀的守户犬了。

纵是如此,王坤如心里念着:“纵是如此,也要了了未尽之事。”王坤如看向钟子期卧着的客房,握紧了拳头,老迈的骨节在粗壮的青筋衬托下,愈发显得突兀。

转念,王坤如的直觉锁定了石碾背后的茅厕,有人。武道不精于神念,但人老近妖,王坤如自有其他手段来补充,原是那小子,自家的拳,被他看去了。巧合?也许吧,不是甚么要紧的东西,左右不过是套开蒙的拳法,何况,这小子多半是少清那位的孩子。武道传承多艰,能多一分薪火,便多添一份柴,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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