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阳不是第一次见到雪,却是第一次见到沙漠中的雪,并且还是仰躺在沙漠里任由视线被雪花模糊了焦距。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梦境总是很美,映射出人内心深藏不露的渴望,所以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想念落花蹊的雪才做了这样的梦。伸手轻轻碰触雪花,雪花又细又小,和落花蹊里的鹅毛大雪完全不同。落花蹊的雪天轻而易举就能冻死人,而这细小的雪简直像是南方的春雨。粘腻拖沓,不干不脆,只怕瞬间就要化成雪水,根本没法堆积起来。可这雪似乎也并没有想要积厚的意愿,它就只是为了给这片沙漠添一点景致撒一点颜色,纵然是短暂的降落和融化,也显得安详和美好,安之若素。

古阳坐起来,比周身的疼痛更难忍受的是那扇门。脑门像是被重物打击,失去思考能力的同时又立刻清醒过来。

那扇门上有块匾额,不久前看见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现在从稍远的地方看去感觉越发沧桑忧郁了些。只是一块匾。

匾上写的字让他的眼睛也痛了,随即他便想起了自己心口上的那根针。

古阳看一眼身旁的女子,雪花不及她美,她比冰雪还冷。他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霰子。

叶柔秀听着他叹气,便冷语道:“刚才在梦里不是挺快活的吗?这会儿就不高兴了?是因为美梦没有成真吗?”

古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原来一直深陷姑娘的幻境,于幻境入梦境,如何离去。”

叶柔秀听懂了,他的美梦是“逃离”,不是“佳人”。

“想回去很容易,只要你把我要的东西打听清楚就行。”

“回去哪里呢?”

“你来的地方。”

“我不记得告诉过你我从哪里来的,你也没问过。”

叶柔秀皱眉:“你是人,送你回人朝不就行了。何必要问。”

“同样是人,也有不能回人间的。”

“你犯了罪?还是有仇家追杀?”

古阳摇头:“都没有。”

“那就奇怪了。”

“叶姑娘,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我都不能去做这样的事。再说,我觉得阮姑娘也未必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还是你一早确定她一定知道?”

叶柔秀想反驳,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竟也没错。她的确不确定阮沉蕴知不知道,只是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法子。那件东西太重要,而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正在寻思除了坑蒙拐骗威逼利诱还有什么办法没对这个二楞子试过时,一道洁白的光芒穿过细雪越过门上的匾额落进了移星小院。

叶柔秀凝视着那束白光,眼神由冷淡转为冰封,眼角眉梢间尽是说不出滋味的哀恸。古阳看见了那道白光,也看见了叶柔秀表情的变化。她看上去很奇怪,当然,从见面开始,她就是个非常奇怪的姑娘。但此刻的奇怪,和之前的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她似乎摇摇欲坠,又偏要咬牙死忍。似乎是看见了希望,又好像是濒临绝望。

古阳转头定定地去看那道白光在雪花中留下的一条刮痕。

紧跟着那条痕迹而来的还有一道人影。

说不上有多熟悉,细算起来相识不过十几日。可他立刻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魔生!”

月白的道袍比惨白的雪花多一些温度,可速度比雪花降落快上太多。

古阳的呼唤声来不及追上飞遥直去的身影,魔生跟着那道白光一同落入院中。

“真的来救你了?真是好朋友。”叶柔秀闲闲地说。

古阳拔腿要追。

“你的朋友打得过魔王吗?”

古阳顿住。

“如果打得过,你不如等他出来再一起走免得进去给他添乱。如果打不过,你进去就真的是给他添乱了。”

叶柔秀没有想阻止他,只是提出一个假设。

“为什么要跟魔王打?魔王又不在……”

他说了一半停住了。

“你知道些什么?”

叶柔秀嘟了嘟嘴。

“为什么你知道魔王在里面?”

她没有说“如果魔王在这里”,而是说“如果你朋友打得过魔王”,所以不用理会那句假设,但那句假设的前提是真的。魔王就在里面,是以她问他他朋友打不打得过。

“就算魔王在此,我朋友也不一定非要与他一战。他本就是来找我的,既然在小院里找不到我,就该去别的地方找。”

古阳看着叶柔秀说:“除非,是有人把消息刻意透露给魔王知晓,好趁双方纠缠的时候行方便之事。”

叶柔秀霜雪般的脸颊没有表情。

古阳停了停又继续说:“之前你叫我去暗中打探,想来是不想惊动魔王,更不想和魔王正面交锋。眼下你又给魔王通风报信再把我们送上门去,看来那件东西真的很重要。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姑娘你神通广大本领高深,还能在移星小院间自由来去,想来无论那个囚困你的地方多么厉害,你也应该有能力离开。既如此,你为何不干脆一走了之还要诸多生事?还是说你想要的并非一人脱困还有其它?”

他转头看向移星小院的门,似乎有打斗声从远处传过来。

叶柔秀别开脸:“你倒不担心你的朋友,还有功夫跟我磨嘴皮子。

古阳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尽量把语气放得平静缓和些:“叶姑娘,如果我朋友真的打不过魔王,你打得过吗?”

叶柔秀冷哼:“打得过如何,打不过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你既欲趁火打劫,就是在赌那东西魔王会不会随身携带。我虽然不能帮你去找,但打斗中去抢总是可以的。”

“不是‘可以’,要‘一定’。”

古阳点头:“我尽力。”

叶柔秀转身迈步欲走。

“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请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当然,你硬要说假话我也没辙。”古阳迟疑了片刻才问,“阮姑娘既然是看守人,就算有人闯入,也应该是由阮姑娘解决。魔王的亲临是意味着阮姑娘出了什么事吗?”

叶柔秀侧过脸仔细瞅古阳的表情,的确没有找到任何程度的有关情感的纠缠,只是正常不过的担忧。很客气,很有分寸的担忧。

也是,怎么说都是魔宫地界,难道还有人能伤到魔王的女儿?

虽然他从不问,但当阮告诉他沉蕴是这里的看守人起,他就知道了,那个看似腼腆羞怯的女孩,绝对拥有十分强悍的实力。

“为什么问我?”

“你既然能通风报信,自然有消息来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古阳愣了愣:“知己知彼,才有仗打。难道我们不需要互通有无?”

叶柔秀揉揉额角,“我们不是战友。”

“开打之后我们不是同一边?”

叶柔秀没了耐心:“阮沉蕴她没事,她以为你掉进不生不死地便去求得魔王同意放你出来,然后就没有回来。”

古阳张张嘴,又闭上。

“怎么不问了?”

古阳摇摇头,快步往移星小院的后门跑去:“刚才说了是最后一个问题。没事就好。”

叶柔秀讥笑:“现在知道急了?刚才不是还问东问西问了那么多废话!”

古阳也不辩解,驱使着疼痛不已的身体尽量快些往前飞奔。

他知道魔生很厉害,他能起死回生。

他也知道魔王很厉害,不然怎么做魔都之王。

他之所以要跟叶柔秀软磨硬泡这些时候,是因为知道光凭自己只会给魔生添乱,非叶柔秀出手不可。

从离开落花蹊的那天起,他就开始想,想了这么多天,想来想去,他真的想不出他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回报魔生的救命之恩。

他曾经认真地问过魔生为什么要救他,还救了两次。魔生回答他,不救的话他就死了。

这当然只是一句敷衍他的话。

但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琢磨这句话,把这句话反过来揣摩,救了他两次的魔生,难道不用付出些什么吗?

要怎样一个沉重的隐秘才能让一个素昧平生且明明逍遥天地无所牵挂的世外之人愿意付出牺牲来救他?

黄沙、雪花、杀风,都在推开移星小院院门的刹那化为虚空,犹如进入另一个时空,院中的梅花林一如古阳离开时那般鲜艳美好,香气丰盈,只是站在梅花树下的那个人不太美好,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万里山峰耸立在了那里。那山峰前面还站着另一个人,多日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些。

容平那么乖巧,让他不得安宁的一定是穆茗兮小王爷了。

魔生背对着古阳,一道狭长的伤口在阴惨的天色中尤为触目惊心。

古阳想,他此时不该穿这身世人才穿的月白道袍,还应该穿他那身猩红血亮的红色僧袍,那才是他真正的风姿,才是他本来的皈依。

他张张口,刚才叫得急切,现下却难以启齿了。

虽然他对叶柔秀说会有朋友来救他,但在心底深处,他一点都不希望看见魔生来救他,就像他也不希望茗兮来落花蹊见他,他不希望因为他,让他们原本宁静的命运发生变化。

被遗弃的人,只他一个就好。

“好久不见,不过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也不是很久,是吧,九姑娘?”阮君山从梅花树下走出来

他对着叶柔秀说,用倨傲的,不可一世的,非常轻蔑的语气和态度。

叶柔秀沉默。

古阳扶住魔生道:“没事吧?”

魔生依旧笑:“我刚才还在想幸好你不在这里,这会儿你就来了。”他瞟一眼古阳身后的叶柔秀,“还又带了一个来。”

古阳看见魔生怀里抱着一只鸽子大小的白鹤,它扑腾着翅膀嗷嗷地冲对面那座走过来的山峰嘶叫。

光是叫可不能阻止阮君山的靠近,阮君山充耳不闻仙鸟的警告,继续往前走,正确来说,是向叶柔秀走去。魔生不是他的对手,至于古阳,更是不值一提。

但阮君山似乎想起了什么,往古阳面上多看了两眼,只两眼,然后对他说话了。

“自古以来,人和人的关系简而言之就是站队,年轻人,你现在站的位置就是错的。”

魔生感到古阳扶住他手臂的手掌用了死力,这也难怪,万里山峰当前,人人自惭形秽。那压迫感,非同小可。

古阳在这非同小可的压迫感下回答:“错和对是相对的,前辈说我错,那便是认定自己是对的了。”

阮君山皱眉,沉蕴对他说起那条白披帛的时候他就猜到要抓走古阳的是叶柔秀。所以看见叶柔秀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她身边那个看上去清汤寡水的青年就是沉蕴求他同意放出不生不死地的人。来移星小院前,有流言说,不生不死地今日出逃了一只老妖。这消息来的蹊跷,时机更是微妙,他早就怀疑是个套。现下一看,的确是个套,但这套究竟是对他的,还是对别的什么的他还不能确定。

意料之外的是让他见着了这个年轻人,省去他好些麻烦。

更意外的是,叶柔秀居然只用了两百年的时间就走出了不生不死地。

可见当年真的应该杀了她。

他很不满意古阳的态度,更不满意他的普通,他用威严的神情看着他说:“你叫我前辈,就该知道我比你见多识广,知人识物,别的不说,你站的那边剩下两个都不是你的同类,你相信他们吗?或者说你应该相信他们吗?我记得人朝只和仙山交好,妖魔之类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古阳听他说了这话反而轻松了些,回答道:“我不是来自人朝,自然不用遵守人朝的规矩。”

“四界之内,除了人朝还有哪里有人?奉神族虽是蛮人,也终究隶属于人朝统辖。”

“我是落花蹊里的人。”

阮君山一怔,眼色冷到极致。

叶柔秀听闻更是惊疑地看着古阳,神情复杂。

落花蹊和不生河一样,名声在外,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阮君山忽而抚掌大笑:“原来如此,可见是注定。”

他的笑声朗朗绵长,内劲浑厚,梅花林间齐刷刷落下成片成片的花瓣,堆积成塚。

“没想到落花蹊的人竟然跑到了我眼皮子底下。这可怎么办呢?听说人朝的皇帝正在搜捕落花蹊出逃的漏网之鱼,人朝境内为了此事已经人仰马翻了,说是平白无故失踪了好些人。”阮君山看着落花笑道。

古阳眼皮一跳,心里一沉,这说的是密军还是他们?难道说那些没跟着他们出来的住户都已经……

“前辈的意思是,落花蹊遭到屠杀后还有幸存者?”

阮君山摇头:“想要套我话你还太嫩。”

“请求前辈告知。”古阳欠身作揖。

阮君山愠怒道:“你凭什么请我告知?你是谁,我又是谁?”

魔生拉住古阳:“打就是了,打赢了就有凭据。”

“打赢?凭你这半吊子?”

魔生依旧还是不笑也带了三分笑意的表情,可古阳觉得阮君山的这句话刺中了他的某处软肋,他没有回答。

进门后就没开过口的叶柔秀终于说话了:“两个半吊子不就够了?”

阮君山朝她看去:“你不怕灰飞烟灭?现在的你连半调子都算不上。”

叶柔秀冷笑:“又是灰飞烟灭,没有更好的威胁可以用了是吗。要怕我当年就不会站在你面前,正如现在我站在你面前。”

“有些事,怕也要做。”她抬头看看院墙外的雪花,虽然杀风吹不进来,但零零散散的几片雪花还是执意落在了瓦片上,立时化为一滩浅浅的水渍。空中的雪花何等自由美妙,为何要执意落在人间?沾地便掉了身价。

“就像,有些仇,怕也要报。”她那比冰雪还冷的声音在小院里幽幽回荡。

至此,古阳才敢确认,叶姑娘和魔王之间的关系。

——应该算不上朋友。

“就凭你剩下的那条尾巴来报仇?”

古阳和魔生同时愣住了。古阳意外是因为他以为当初叶柔秀是变成狐狸来引诱他,原来狐狸才是她的真身。可狐狸不都是一条尾巴吗?什么叫“剩下的那条尾巴”?魔生是确确实实惊讶了,失去八条尾巴的九尾狐还能维持人形自由出入不生不死地,可想而知当年全盛时的她修为要强大到何等地步,果然是可以和仙主平起平坐了。

“九姑娘,你应该知道,我并非你的仇人。”不知为何,阮君山似乎也不想和叶柔秀交锋,甚至也可以放魔生走。

古阳注视着万里山峰上的阴霾,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他之前并没有杀心,但现在,很明显阮君山的杀意是冲他来的。

“你不是我的仇人,但你给我的仇人行了方便。”叶柔秀顿一顿说,“你刚才也说我只剩一条尾巴了,所以别再叫我九姑娘了。”

阮君山的右手抬了起来,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就是那个,我看不见所以才会被砍伤。”魔生低声说。

“砍?你的意思是说,那像是……一把刀?”古阳看看走过来的叶柔秀,“难道?”

“正是。”叶柔秀也压低了声音,“你想好要怎么抢了吗?”

古阳沉默。

“那个东西是什么来历?”魔生悄悄问。

叶柔秀神色凝重的想了想才说:“捋神刀是用罕见的灵物肉身所制,可以斩断至刚之有形,至柔之无形。”

“用那么稀奇的宝贝来砍我,是不是太浪费了些。”魔生把鹤尘交给古阳,“你靠边站,抱好它,回去时要用。”

“这是什么?”

“仙主的宝贝,上天入地寻人寻物,非它莫属。为了借这个,小穆王爷差点送了命!”魔生笑笑,看见古阳沉下去的眼色,立马补充说,“放心,他现在没事,还捡回来两个宝贝,买一送二,划算的。”

古阳皱眉。

“你们还扯?”叶柔秀喝道,“呆子,说好的事情可别反悔!”

古阳愣愣地点点头。

他不知道高段位间的战斗是怎样的,只觉得四面八方狂暴而起的风已是削铁成泥。帮他挡住这些风的是魔生,他在叶柔秀走上前一步的同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条伤口,停止了流血。白袍,毁于一旦。

古阳揉一揉胸口,那里有一股一样的震颤正在嘶吼。

怀里的白鹤突然安静了,贴在他的心窝上微微发抖。

风里有把燎原的火,光滑沉重,气势如虹,便是阮君山的魔气。

叶柔秀“两个半吊子是不是就够了”,并没有说两个半吊子会赢。够了的意思就是可以打,有的打,不至于立时横尸当场,不至于转眼灰飞烟灭。

古阳不至于蠢到去和魔王抢机会,没有机会。至于运气,他认为在他的生命里就没有运气这回事。他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等待。另一件,还是等待。

同样是等待,但等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移星小院已经从寂寞庭院摇身一变为荒漠杀场。梅树被狂风摧折,花瓣在空中飞扬,被猛烈撞击的气流消减成更细更小的碎屑。浓重的光华中香气缭绕。然而,这不足以盖过阮君山的魔气,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雄浑,是激昂跌宕的战鼓,是壮怀激烈的蹄声,是与天地化为一体的凛然大气,是锐不可挡却收放自如的杀意和战意。

他向叶柔秀走去,为了阻止她的进攻。

黑袍在狂风中孤绝,袍上的红花在孤绝中焚烧。他掌中似是无物,却是无物可挡的斩杀。

那一刀,往叶柔秀头上斩去,不是要杀,是逼她后退。

白裙猎猎,飞扬如一面大旗。白色的寒光里,一道更为寒冷的剑意破空而出。

古阳呆呆地看着那冰山似的姑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能以剑气隔开魔王的狂刀。

准确来说,他想不到叶柔秀会使剑。不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她用,而是因为她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会使剑的人。剑乃中正之物,最能照明心意。剑如其人,观剑如同观心。像叶柔秀这样好看又聪明的女子为什么还要使剑呢?

叶柔秀的美丽是显而易见的,古阳认定她聪明当然是因为觉得自己跟她比蠢笨不堪的缘故。

古阳在落花蹊里见过不少江湖侠客的剑,不是过于放浪,就是过于拘谨,或许潇洒慷慨,却不免失之随性。

而叶柔秀的剑,他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形容,只觉得那疏朗的剑招里有股冲天斩地的清明正气。

那把剑很普通,很古旧,看着也不是很轻巧。但古阳就是从那一招一式间感受到了勃勃的生机,丛丛的高昂。他下意识收紧双臂,惹来怀中白鹤不满的闷哼。

“对不住。”他连忙道歉。

魔生站在他前面,替他挡住那些风暴的同时,也庆幸自己能看见如此格局的剑术。岁月是荒凉的,时光是凄厉的,他游荡人间也遍访四界,停留最久的,不是人朝,而是妖域。那里的风土人情更为随意些,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自己的来历。那里的住民不太畏惧他的实力,也不太介意他的身份,反而常常满怀好奇的去通知各自的狐朋狗友一同前来和他一起饮酒畅谈。岁月和光阴是最终的赢家,再难战胜的对手也终究会输给它们。于是,永长的光阴过去,再恒久长寿的生命也会感到荒凉的悲寂。一旦有机会遇见比自己度过更多时光的生命,便迫不及待要聚在一起长谈那些更悠久的传说。他们中有不少人提过那只千年狐妖,有的为她惋惜,说痴情抵不过利益。有的为她不平,妖仙不平等是世人的心胸狭隘势利凉薄所致。有的为她不值,千年道行惊才绝艳又何必博一个虚名。也有人怒她不争,与其让境界修为都喂了狗还不如杀上仙山打个痛快。

众人说得慷慨激昂,魔生听得忘乎所以,只记得觥筹交错词锋惬意间,有个稚气未脱的小妖曾无比怀念的说了句:“九姑娘的剑,实在太美了!”

就这一句,入了魔生的心,留在记忆中,昏昏欲睡,直到此刻霍然苏醒。

剑法再精妙,也终究是杀人的剑。无论是路见不平还是大义灭亲。

怎样才会美呢?

就是眼前这样的美。以铺天盖地的气势生生碾过,所到之处,万物皆空,万法无存。

如日月星辰,如江河湖海。

如山崩地裂,如洪荒复出。

那剑中,包含了天地正气,付诸于杂然流形。

那剑意,是湖光山色的明亮,是溪水清风的澄澈,是花开遍地的绚烂,是汪洋草甸的爽朗,是山谷瀑布的绝响。

面对这样的剑,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所以魔王的胸口已有几道不深不浅的裂痕。

阮君山早知叶柔秀剑法的威力,从未打算躲闪,只将双手交拢横握那把无形之刀,企图用那把刀的锐气来抵挡对方的剑招,用自己的魔气来对抗对方的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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