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阵阵,蛙声绵绵。
黑瞎子沟,李长远依旧站在驴车边上,冷着一张脸,双手背在身后。
看着白岩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任由肝火恼怒上来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开来。
“你这想法,跟我姥姥商量了没。”
李长远从口中崩出这么几个字,目光依旧是那般冷厉。
“那是我娘!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替家里讨债,还用的着知会?”
白岩心中一慌,强自正了正神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不就是仗着我娘疼你,想要拖一拖时间么?
我告诉你,没用!
这钱,不管你认不认,今儿当着屯里人的面,我都得给你好好的算个清楚明白!
不然要是被人传出去,说是我这个舅舅欺负外甥,那我可没地说理去!”
白岩挥动着胳膊,虚张声势的叫嚷着。
目光环顾四周,却没有听到平日里处的好的朋友配合。
眼瞅着机会就在眼前,想不明白堵着屯口问自己外甥要账有什么错误的白岩,一咬牙,直接从兜里摸出了一个有些年头的小本子。
小小的本子,巴掌大小,外面的硬纸封皮,都被磨的有些卷边。
“哎?!那不是老白头平日里记账的本子么?
我之前问老白头借钱的时候,他就是记在这么一个本子上的!”
说话的还是毛大龙。
作为懒汉,平日里问屯里人借点小钱是正常操作。
作为一个有着众多出嫁姐姐的懒汉,屯里人虽然看不上毛大龙,可如果是分毫毛票的,也不是不能借给他。
说到底,毛大龙没有结婚。
加上姐姐那么多,就算毛大龙不想还钱,那些个嫁出去的姐姐也会想法子帮忙还上。
要不然坏了名声。
以后毛大龙怕是就得打一辈子的光棍。
随着毛大龙的叫嚷,围过来的屯里人互相看了看,心中不觉有些作呕。
这可是亲外孙!
左右不过平日里多一口吃的,这都能记账的?!
“不是!李长远可是你亲外甥!老白头可也是他亲姥爷。
这么一本子,看着上面都卷边了,怕是有些年头了吧?
该不会是连平日里在家吃了多少东西都给记了吧?
你要是这么算,放假时候李长远回来帮你们家干的农活,换算的工分你给记上了没?”
看不惯的屯里人帮衬这开口。
一样面养百样人,白岩这样的,就算是在黑瞎子沟也是独一号。
白岩没有回答,只是翻动着记账本,口中报着一个个的数字。
念着数字的时候,时不时的还从夹页之中掏出一张张收据。
一张张抬头印着“zz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的收据上,清晰的罗列着每一学期的开支。
522模式,小学一学期学费三块,一年六块。
书本费一学期一块,一年两块。
五年的小学算下来,那就是四十。
初中两年,一学期学费五块,学杂费五块。
一年二十,两年四十。
高中两年,一学期学费七块,学杂费五块。
一年二十四,两年四十八。
笼统的算下来,光是李长远这些年的学费,就足足要了一百二十八。
对于城里人来说,一百二十八还不到一个学徒工一年的工资。
可对于黑瞎子沟的人来说。
单单是学费的一百二十八块钱,那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光是你上学的学费,那就是一百二十八块钱,红收据,蓝墨水,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笔账,你是认还是不认!”
白岩抖动着手中的收据,得意洋洋的看着对面的李长远。
抖着腿,晃着肩膀,一副吃定了李长远的模样。
“一百二十八。收据在这里放着,我有什么好赖账的?
不过我很好奇,这么多的钱,是你们老白家能拿出来的么?
早些年为了娶媳妇,把我姥姥的嫁妆卖了之后,你们家真的还能拿的出这笔钱么?
一百二十八,就算拉长到九年,这也不是一个轻巧的数字。”
李长远抿了抿嘴角,朗声开口。
不算多苛责的几句话,直接就扼住了白岩那伸的好像大白鹅一样往天上探的脖颈。
“对啊!这笔钱,他们老白家怎么可能掏的出来?
当初为了让白岩结婚,光是卖了他娘的嫁妆还不算,还收了你爹好大一笔彩礼钱。
要是能拿出这么多的钱,当初怎么可能还会干这些事!”
一名屯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么嚷了一声。
黑瞎子沟不是什么有着好田的屯,他们沟的工分价格,远没有那些有好田的屯工分价值高。
放眼周边,有的屯地方好,肥田多,农副价值高,十个工分能作价一块五。
稍微差一点,也能定个八毛一块。
可黑瞎子沟不一样。
黑瞎子沟的十个工分,只能作价五毛。
老白家不算上李长远,眼下拢共六口人,一年到头不说剩下多少工分兑换成钱,能不欠大队的就算好的。
这么一家人,说挤出来一百二十八块钱的上学费用,想想都匪夷所思。
“呸,我们家的家底,你们知道个什么?我们家有多少钱,还用的着给你报账么?
反正收据就在这里放着。
这么些年的支出,总是不能作假的吧!”
白岩面上慌了慌,依旧硬着头皮对着屯里人叫嚷着。
说到底,清官难断家务事。
能帮李长远喊上那么一句,已经是豁出了面子。
见着屯里人不在说话,白岩再度得意起来,晃荡着身子,讥讽的看着对面的李长远。
“怎么样?这笔钱,你是认还是不认?不管你认不认,我接下来都还得往下说。
这才是上学的钱。
衣食住行,哪一个不花钱?
相比学费,这些才是真的大头!”
“认,怎么不认。收据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认?
左右你没有把我当外甥,咱们也免了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当着屯里人的面,咱们就把一桩桩一件件给算清楚。
亲兄弟还得明算账。
我看的出来,我这个舅舅,看不惯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让他怄了这么些年,不在这笔钱里面加上什么精神损失费,就已经是他的大度。”
李长远的拳头死死的捏在一起。
面上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模样,嘴角上扬,说出的话却是说不出的讥讽。
“豁,长远你这话说的,那什么精神还能算上损失的?乖乖,到底是高中毕业生,懂得东西就是多!
你快跟我说说,这笔钱是怎么算的?
回头等我弄明白了,今年过年的时候非得跟我外甥好好算算!”
说话的依旧是毛大龙。
听着跟精神有关的词,毛大龙就觉得应该是个没本的买卖。
精神,精神,这玩意光是听过,从没见过还能算钱的。
左右见不着摸不着的,就算真的伤着了,能换来钱毛大龙也是乐意的。
李长远也没藏着掖着,左右已经知道,白家人除了嫁进来的姥姥是个心善的,剩下都是一些钻到钱眼里的东西。
心里也就没有了什么念想。
“精神损失,这个东西没法算,怎么赔偿,全凭苦主的良心。
但凡豁得出去面子,我这舅舅就是叫价一万,我这个当外甥的也得认着。
毕竟不是一年两年,是十八年!
多少钱能买来十八年的青春?一万?我觉得不多。”
李长远的冷静,让围观的屯里人一阵惊悚。
一直站在旁边拽着驴车没有说话的大队长,这会却也突然插了一声:“咳咳,长远啊,都是自家人,都知道你在城里受了委屈。
知道你难受,但是这个时候,你也不能说这么一些气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的人开不起玩笑。
你敢这么说,有的人他是真的敢这么认。”
“哎,二大爷是好心的,我是知道的。不过我既然说出来了,这就不是气话。
只要我这便宜舅舅开口,别的账认不认再说。
这笔精神损失费,就是我累死在地头,也一准会还上。”
李长远转过脸,对着身边的老人恭敬的喊了一声。
大队长也姓李。
十里八乡的这么些年联姻,拐弯抹角的也能扯上些关系。
从李长远这边来算,喊上一声二大爷也没什么问题。
“豁,这话可不兴说,要这个钱,那不是等于问你舅舅有多恨你了么?不成不成,这可不成胡说。
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是会影响咱们屯的名声的。
往后多少小姑娘得架出去,多少小伙子得娶媳妇,咱们黑瞎子沟的名声,那可不能给毁了。”
二大爷也是妙人。
听着李长远喊了一声二大爷,直接就配合着捧场起来。
黑瞎子沟到底是偏远了点。
要是屯里真的没有人照看着,李长远就算能考上学,也不见得有机会去上。
也就是有这个远房二大爷在这里撑腰,李长远才能有去上学机会。
“别介啊队长,我觉得长远这想法不错!
回头等到年关的时候,我就打算跟我外甥这么说。
折磨了我这么些年,当舅舅是问他们要点...要点那什么损失费,肯定没问题的吧!”
毛大龙嘴里嚷嚷,自己跳脚。
但凡跟钱沾边的事儿,毛大龙就没有说不往边上靠的。
之前还得去偷偷摸摸的拿,用身上被打的伤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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