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晚,天落微雨,空气湿润。东院书斋,沈约轻提湖笔,笔锋婉转。

“沈默之”。

待笔墨干透,将族谱递与沈趋道:“好生收好,送回家庙。”

沈趋称喏。

又道:“我曾与尚药局奉御徐奘谈及灵宝疾疴,徐奘言此疾应自胎中生来。具体病症,还需临床四诊。故和其约定辰月底,到此给灵宝诊治。”

沈趋道:“东海徐氏,医术传家,六代名医,乃成世家。徐奘医术卓绝,灵宝有痊愈之期。”

沈约道:“如卿所言,如愿以偿。”

沈趋听父亲言语缓慢,灯下细瞧,沈约脸色疲惫。暗暗叹道:“阿父老了。”忙道:“阿公舟车劳累,幸已至家,还请早点休息。”

沈约本就车马奔波,回家到此,一直强打精神,实在疲惫不堪。闻听此语,顺水推舟起身回内室休息。趟到榻上,一时未能入眠,满腹心事缠绕,辗转反侧至二更,才迷迷糊糊睡去。不知何时,那已故的齐和帝活生生的站在榻前,对他道:“沈休文,汝食我父子之禄,不思报效,献媚萧衍,草诏禅代,是为不忠。进言老贼‘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斩草除根,害我性命,是为不仁。汝这不忠不仁的小人,拿命来。”言罢,举剑刺向沈约。

沈约连声求饶,眼见剑刺来,忙翻身躲避,掉下榻来。抬眼一望,哪有踪迹。却有一轮明月映照,不似梦中。沈约虽与齐和帝相见短暂,但梦中情形,清晰可见,记忆犹新。不禁思忖:“先是建康私邸,梦齐和帝剑断我舌。招来巫师察看,所言和梦中一致。而今,我避居乡里,其阴魂不散,又来纠缠。想来这解厄之法,唯有请道士上奏赤章于天,言禅代之事,不由己出。”

想罢,几分倦意上涌,便欲续睡。却又惧齐和帝入梦纠缠,反倒忐忑,不敢闭眼。又坚持一会儿,睡意朦胧,暗忖:“罢了,如齐和帝这冤孽又来,我只管把罪责推到萧衍身上。舜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谁叫他现在是至尊呢。”思到此处,终于睡去。

朝日东升,沈趋迟迟未见父亲现身,不免心焦,推开房门入内。见沈约榻上酣睡,便欲退出。此时,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阿奴,我正有事交代于汝。”沈约已被惊醒,拥被而坐。沈趋催促奴婢伺候穿衣洗漱。沈约见室内人多眼杂,吩咐沈趋在东院书斋面谈。

稍后,父子二人衣冠楚楚斋内相见。沈约缓道:“俗语‘一世为官九世牛’,我仕宦五十余年,善事做过,恶事做过。业障缠身,只愿报应在我身,不要祸及子孙。”

沈趋闻言大为诧异。沈约乃将齐和帝冤魂缠身之事合盘托出。最后道:“我打算托汝,请道士上赤章于天,为我申诉,祈福消灾。此事须机密勿泄。”

沈趋思忖片刻道:“自陆修静真人道科宅录,我家录籍现归钱祭酒管辖,上章乞恩求福,需由他主持。此时天色尚早,我马上出发,日落时就能和钱祭酒赶回家来。”

沈约道:“善。”

红日西坠,沈趋带着一中年道士出现在东院书斋。沈约见这钱祭酒长得眉清目秀,虽年过四十,望之犹如青年。沈约暗思:“这乾道驻颜有术,想必是修道有成呀。”

三人见面,自是谈玄说理。钱道士声如洪钟,诵读道经,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乃一有道修真。沈约亦博学,风雅清谈,和其交谈投机,顺势提起齐和帝鬼魂纠缠之事。

钱道士正色道:“沈仆射,吾道自有科仪,贫道自会按仪轨上奏赤章于天,代汝申述。我有二问,望汝如实回答。汝家近日有亡故者否?有婴儿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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