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不情愿的咽下药丸,老僧高兴的拿出一颗糖撬开女孩的牙塞进她的嘴里。
“那个去世的老先生是市长?您是推脱不下来才会过来的吗?”女孩这句话显得没情商,但更像接近现实,所以这是只许两人私下说的小话。
“嘣!”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她的小脑袋上绽开,看着口无遮拦的女孩受挫认罚捂脑袋,老僧才收回弯曲的指头。
“个人擅自揣测长者的心意,不明所以污蔑逝者的美德,老和尚我得罚你......疼不疼?”教训话说完,老僧又担心的嫌自己下手是不是重了,主动把自己的光头凑过去。
“嗯。”小姑娘认真实诚的点头,她手指扫过,报复性弹了轻轻一下老僧的脑门。
“这也叫众生平等吧。”老僧一语双关,既说明爷俩能互相弹脑门,又指明对待死亡的问题。
“老和尚比我长得高,弹脑门的力气比我大,腿迈开的步子比我长,得到的尊敬也比我多,这是平等吗?”女孩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很清澈的请教。
“我的小丫头还会长高,身体会变得更结实,以后的路会走的更稳健,只要你想,有一天你终将会站在最好的舞台上收到万众瞩目。”老僧轻轻拍拍女孩的脑袋。
“借用一位伟人的话......你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而我即使放着光发着热,也已经是日暮西山、残阳余晖,唯一希望的就是在你的暖阳中安然坐化,未来啊,终归结底是你的。或许到那时候,你我就平等了。”
“如果结果并不平等呢?”她大有刨根问底之态。
“那就等到结果的结果,你我的寂灭,等到两个百年后,你我爷孙在西天相见,肯定就平等了,死亡是世界上最平等的事情。”
两人又走回贫民窟,老僧停下来,给女孩重新带上口罩。
结果被冷峻的小脸给义正言辞拒绝脱下,揉成一团。“既然平等,又为什么我在见那些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人不需要戴口罩。来这里见这些难掩暮气,悲苦不堪的人还要戴口罩呢?这些就不算是偏见吗?再说......我闷得慌。”
女孩说一句,老僧嘴角的弧度更增一分,听到女孩最后一句他甚至捧腹大笑,手中所幸更是直接将揉成一团的口罩丢至到垃圾桶里。
完全没有察觉有几粒药丸被女孩给偷偷吐在口罩中了......
“哈哈哈哈,爷爷高兴,欣慰丫头前面的话,老和尚装模作样大半辈子,却还没有一个稚童说的话更有佛性。”说着,他戳戳白衣女孩的胸口。
“同时,更是庆幸我的小姑娘后面的那句话,这颗近乎冷酷的心里,也会抗拒嫌烦,也有七情六欲,看来还是有人性的。哈哈。”
有人性?这话真不中听。女孩微微蹩眉。
“您想要前者还是后者?”她双手揽住老僧的脖子。
“哈哈哈!我想要报复心重的小丫头爪子能松点劲,老和尚要上不来气了。”
“......不松......”
老僧暗暗想激发女孩多一点的情绪,可转角垃圾桶旁偷瞄出来的小孩打破了爷孙俩的融洽氛围。
那小女孩眯着眼,眼神从警惕到认出二人的放松。
“大,禅师好。”女孩显然也是道听途说,一时间结结巴巴才把老僧的敬称说对。
“善哉善哉。”老僧走到她的身边,从自己腰间解下锦囊,取出一枚硬币放到她的手上,让她攥好。
“我......我佛慈悲。”饥肠辘辘的女孩欣喜的合十感谢。
老僧点点头,刚想继续朝前走,却被背篓里女孩的小手一把抓住。
他暗呼不好,但已经无法阻止。
“给你。”白衣姑娘叫住脏兮兮的贫民女孩,她的手正夹着厚厚一沓,可能得有上千元的钞票。眼神照常纯洁,看不出一点怜悯和不怀好意,似乎这就是她应得的。
同一时间,角落里许多目光如狼似虎的聚焦到了女孩稚嫩的小手上,换句话说,是她手上那沓钞票上。
对面的女孩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显然难以置信,她的手颤颤巍巍,眼神中的渴望与内心中的挣扎交织,化作的是局促的滑稽。
她不拿,背篓里的女孩就耐心的举着。
漆黑的小指头刚刚碰到女孩洁白的小手,就跟触电似的连忙缩了回去。
“万分感谢,美丽的姐姐你就像天使一般善良。但是我不能要,希望你能理解。”冒着违心的话,她心痛的拒绝,光着脚逃跑着钻回了黑暗的巷子里。
匹夫无罪,怀璧自罪,这句话是贫民窟这座学校的校训。
“我们走吧。”女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催促老僧离开。
老僧摇头叹息,“丫头,以后不许乱来了,你这只蝴蝶扑腾的一翅膀,非得把这摊暗波涌动的浑水搅的天翻地覆。”
“您不是说平等嘛,我不怕,那刚才的女孩也不怕。”女孩兴师问罪,但其实这不过是个明知故问的反驳。
“还敢阴阳爷爷啊?你这小家伙。”老僧又想弹她脑门了。
“正如你所见,相对应下,出生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平等。”老僧说了句佛家不应该沾染的实话。
“是好恐怖的鸿沟对不对?掉下去的人会很无助吧?”女孩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但兑现的效果并不好,她的精神在药物的强大催眠作用下变得很虚弱。
可这句话就是如此血淋淋,她们明明是同样大的女孩。
一个能穿着锃亮的白色小皮鞋,甚至老僧宠的她不需要自己走路;一个只得赤着脚丫踩在这充斥肮脏恶臭的环境。
一个能豪掷千金像是弄丢枚硬币一般随意;一个却将一枚硬币看作千金珍重似的对待。
一个自打诞生就被站在象牙塔最高处的一批人捧在手心,沉溺在名曰金钱和宠爱的海洋;一个出生就没有人惦记,父母血亲这种身份在这里反而是种拖累,一场大雪可能就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了......
“身为既得利益者说出这样的话大多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所以呀,要想他们不这么无助,你得多帮帮这些人。不可以冷酷的跟看笑话一样,把处在悬崖的他们一脚踹下去,知道吗?”老僧的心真有大慈悲。
“......不对......”女孩罕见的直接否定了老僧语重心长的一番至言,但没有给出解释,她就已经蜷缩在背篓里眼皮打架了。
老和尚放下背篓,脱去袈裟铺到女孩身上,里面套着一身灰布衣,他盯着身体微微起伏的小姑娘良久,无奈且宠溺的一笑,然后又重新背上背篓,双手合十继续朝前走。
后面不远,一名中山服壮年人轰趴了最后一个莽汉。另一名大手里掐着一颗被打的昏迷不醒的脑袋,两人挺拔的站着,他们周围七零八落倒了一二十个贪婪的可怜虫。
在前方,老和尚隐约听到低沉似母狼的呜咽声,走近才看见一个疯癫癫的女人正抱着怀里的已经失去呼吸的婴儿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那人看到老僧就像是快要溺死的人看见最后一根芦苇。
“啊啊,啊啊啊呜呜。求啊啊唔。救救,灿四啊啊。”这失去孩子的母亲还是个说不清话的音障,她一条胳膊抱着老僧的腿,一只手死死挽住自己的孩子,丧子之痛让她的精神出了莫大的问题。
这个死婴的父亲可能是此时被打趴在地上的某个混人,可能是外面哪个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可能是一些残暴不仁的凶徒。
但是,这个死婴的母亲只是她一人,也是全天下最爱同时也是唯一爱着婴儿的人了。
老僧的出现让这里显得些许平和,可粉饰的太平终究不是真正的太平。
爱,本身无错。
它只是诞生在了这座无间地狱里,才被冠以罪名。
但是,仍需阐明,爱,本身无错!
老僧将硬币放到疯女人手心,思索一二,又拿起一枚硬币轻轻掰开死婴的嘴将其温柔放到里面。
“南无地藏菩萨摩诃萨......”一段殡送亡者的佛音。
女人似乎是认命,也大概是早就崩溃,松开手,伏在地上不住的向他磕头,其中的委屈与痛苦不言而喻。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若自觉有罪,那么便以我的名义......赦免你。”老僧说完这句话,长叹一口气。
感到了背篓的动静,本来睡眠就不深的女孩被吵醒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刚刚告诉女孩的话,想起那座华贵的水晶棺,想起面前被破布包裹的死婴。
死亡是最平等的事情。
死亡是最平等的事情......
死亡是最平等的事情?
回头看看背篓的女孩,一双朦胧的眼睛失去了清澈,替而代之是漩涡般的浑浊。老僧能从其中寻求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是戏谑......
背篓内是欢喜相,外是慈悲相。
老僧合手,“阿弥陀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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