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出生于崇祯四年,即公元一六三一年,这时的明朝社会离灭亡只有十三年了,可谓内忧外患,积重难返。自天启以来的虐政,弄得民穷财尽,崇祯上台后虽决心挽回败局,但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他刚愎自用,多疑少信,不喜欢听逆耳之言,信任贡谀献媚的宦官,因此不但促成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尖锐化,而且还"自毁长城",中了离间计,杀害了袁崇焕等忠心为国的良臣,给予关外清兵入侵的机会。同时,自一六二八年起,在饥荒最为严重的陕北又爆发了农民起义。焦头烂额的崇祯帝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剿匪"上,大力征收苛捐杂税,抓丁入伍以对付农民起义,使得国家一片混乱,政治已紊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同时,在文化思想与商品经济比较发达的南方,要求个性解放,反对理学桎梏的时代精神也在广泛发展,许多饱读诗书、忧国忧民的士人按照文学观念或活动地域形成各种流派或社团,与腐朽的阉党进行斗争。这里面就有著名的东林党。继东林党之后,又有组织地主阶级中下层知识分子及小市民的复社和几社,而夏完淳的父亲夏允彝就是几社的创始人之一。

一代奇才夏完淳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在大雷雨即将来临前的江南,松江华亭县(今SH市松江县)。他是庶出。

夏完淳出生后,夏家上下欢天喜地,亲朋好友也纷纷前来祝贺,祝贺夏允彝三十五岁喜得贵子,更祝贺夏家单弱的门庭终于有了生机。大家都涌到摇篮边,啧啧称赞这有着一双黑亮眼睛的婴儿天庭饱满,聪明可爱。此刻,这个躺在摇篮里,乳名端哥,大名夏完淳,号存古,别号小隐的孩子还不知道,那些欢喜地俯在摇篮上向他微笑的人是多么地优秀,他们的才华,他们的教诲将影响他短短十七年的有生之年,并使这十七年在历史上永远留下光辉的一页,并且因为了他,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因此留在了历史的书页中。

如果说夏完淳是一株挺立的青松的话,无疑的,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根茎供给了他养分,支持了他每一点一滴的成长。在夏完淳成长的周围,有一个极良好的环境,上至先人遗风,父母教诲,下至姐妹及亲戚朋友的影响,这一切都成就了他的才华与品格。不能不提起夏完淳的父亲夏允彝,这也同样是个传奇般的杰出人物。无疑地,他是所有人中对夏完淳影响最大的一个。

刚才我们已经提到,夏允彝是几社的创始人和领导者之一。受东林党人那种"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的入世精神影响,他不再象父亲夏时正那样求个人超脱,而是积极与好友、同乡陈子龙等七十二人共建几社,提倡文学,树立气节,"为有用之学",希求重振国风。他的名声在江南一带很为士人所推重。受母亲顾氏教育和父亲严格要求的影响,他非常关心国事,独处一室,却"志常在天下",不但对经史子集样样俱通,而且还对历代典章制度作过详细研究,可见其人确有担天下大任的才能。

他之所以被人们所推重,不光由于自身的才干,还在于他对青年人非常宽厚。只要看到他们的一点点成就,他就要立刻热情称赞,而且"称不绝口",即使对子女也不例外。许多青年人,包括小夏允彝十几岁的陈子龙就是在他的鼓励帮助下成才的。陈子龙曾在《报夏考功》中充满感情地回忆自己年轻时怎样在夏允彝的热情关怀下学习诗书以及和夏允彝结成忘年之交的动人事情。还有学生在回忆夏允彝的廉洁时说:"先生外若煦煦(即平和的样子),而持身甚严,一介不取,即余称相知,而终岁修敬,不敢以鸡豚献,惟乌薪一二篓而已。"(见曹家驹《说梦》第一卷)。可见夏完淳能有后来的成就,父亲的言传身教当推首功。

夏允彝的出色之处还在于他能做到"当局者自清",敏感地看到自身以及自己所处的团体的弱点,并虚心听取他人的意见。有一件事可以很好地说明他的这种领袖之才。他和朋友们建立的几社在继承东林党人遗风,提倡"有用之学"的风气上起过很大的作用,但几社也有一个规矩,即非师生者不能同社。有人便指出这是朋党之风,即搞宗派,拉关系,甚至讽刺说如果几社有人做了官必然会使社会遭殃。当时夏允彝的好友,夏完淳的老师陈子龙还是个年轻的书生,血气方刚,听到此言立即大怒。夏允彝却对他说:"我们立社时之所以有这条规则,是因为大家认为师生关系就象水乳一样亲密,将来有人成就事业时,必能从他身上找到成就学问的渊源所在。然而这个人的话也很有道理。良药虽苦,却利于治理弊病。应该虚心接受。"听了这番宽厚而明智的言语,陈子龙恍然大悟,立刻把提意见者视为上宾,优礼待之。由此可见时人对夏允彝"慎密有思"(见朱溶《忠义录》)的评价并不过分。有这样宽厚明智的父亲,夏完淳的早熟也就并不令人惊异了,而夏允彝教子时少见的民主、自由的作风也当可以想象。

而且夏允彝从儿子懂事时起就教他四书五经、天下诗文,而且在讲授诗文的同时更注重爱国主义的教育。那些为了国家民族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民族英雄的名字和他们的《正气歌》、《满江红》一起深深地铭刻在小夏完淳的心中,而父亲及其朋友们为匡救天下,恢复优秀儒家传统和阉党进行斗争的情景更是给了他现实的教育。

夏允彝正妻,夏完淳的嫡母盛氏的教育与爱护也是小夏完淳成长道路上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夏完淳是夏允彝的偏房陆氏亲生,但在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正妻的地位是很高的,夏完淳虽为陆氏亲生,但按规矩他必须叫盛氏为母亲,对陆氏只能称呼"娘",而且归于盛氏的名下。这种不合理的做法对他小小的心灵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好在盛氏为人温和大度,对陆氏与夏完淳的亲近非常理解,从不加干涉,并且利用自己精通文墨的优势,每天悉心教授夏完淳诗文和礼仪,使夏完淳深为感动,并且终生象对待生母那样敬重热爱这位嫡母。后来夏完淳在就义前夕写的《狱中上母书》,从表面上来看,就是写给盛氏,这个他名义上的母亲的。在那个封建时期,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而夏完淳又是受封建教育很深的人。自他懂事时起,小小的心灵中就受到这样的强迫:即使他爱自己的生母,也不能一无保留地挂在脸上,这种感情必须拿来对待嫡母。长期受这种等级观念影响,再加上盛氏确实明理通情,因此他对盛氏的感情深也是很自然的事。

这位嫡母对他的钟爱确是传颂一时的。夏完淳在就义前写的《狱中上母书》中曾提到,嫡母十五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地教自己礼仪及诗书,是千古难得的好母亲。至于他的生母陆氏,则生平不详,据郭沫若先生考证说,陆氏也是一个长于文笔的人,绝不是寻常的女子,并有陆氏亲笔写的悼念儿子的诗歌为证。尽管关于陆氏的情况我们知之甚少,但从夏完淳的上母书中我们也可隐隐看出他对生母陆氏热爱与歉疚相混杂的、欲说还休的复杂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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