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家妈和她的丈夫住在二队最西边儿的一栋三层自建房,当然,那栋楼不是他们的,他们只是在三楼租了一间很小的屋子。他们没有固定工作,而且上了年纪,很难找到工作,大多时候都待在家里。丈夫偶尔通过侯卫军介绍去工地干几天小工,再有就是冬天干些扫雪的活,或者运气好能当几个月岗亭保安。侯德发和范秀玲到那里的时候,友家妈和丈夫仍像往常一样待在家里。

范秀玲走在前头,侯德发提着两箱牛奶跟在她身后。他们上了三楼进入走廊,走廊很窄,尽头堆放着各种落满灰尘的杂物,破了一角的陶瓷花盆、几个叠在一起的塑料洗脸盆、没人收拾的废弃纸壳……

范秀玲在一间窗户布满灰尘的小屋门前停下,门是木头做的,最下端裂了几个口子,没有上锁,铁挂锁挂在门上的金属把手。她回头看了一眼侯德发,他点点头,随后范秀玲敲了两下木门,用清脆响亮的嗓音大声说,“婶子!叔!在家不?”

屋内传来鞋子拖地行走的声音,“谁呀?”一个尖利的老太婆的声音,让人听了感觉不很舒服,仿佛有人用玻璃片在生锈的铁板上划了一下。

门开了。先是漏出一个缝,一只灰色的眼睛抽搐般快速转动了一阵,打量着门外的人,看到是熟人后,才缓缓把门打开,木门底部发出难听的吱吱响声。一个头发灰白凌乱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这是个干瘪瘦小的老太婆,六十岁上下,一对尖利又显得有些凶恶的灰色小眼睛打量着门口的来客,鼻子又尖又小,颧骨突出,嘴唇很薄,脸上的皱纹很多,但都很细小,看上去并不和善。

“是秀玲呀!”老太婆仍用尖利的嗓音说,随后又看了看后面的侯德发,“哟!德发咋来了?进屋吧。”说着,她转身走回昏暗的小屋。

范秀玲和侯德发进入昏暗的房间。屋里有两个小房间,友家妈和丈夫坐在外面这一间,沿墙往左走还有一间木门紧闭的房间,是他们的儿子刘赞友的房间,他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住。

外面这个房间非常昏暗,他们老两口白天从不开灯,即使客人来了也是如此。脚下是深灰色水泥地,不很平整,有几处坑凹的地方,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上去很久没有打扫了,床边的木质餐桌脚下有一撮看上去放了很久的瓜子皮。门后有一把灰黄色高粱穗笤帚,曾经膨大的扇形笤帚头已经磨损严重,现在并不比一个手掌大多少,很难弄清楚那把笤帚是捡来的还是用的年头太长导致的磨损。门口左侧靠墙有一个掉漆的铁鞋架,只在最下面一层放了双左脚前头破了一个小洞的黑色布鞋,鞋架是之前的租户扔在这里的。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深色漆木方桌,上面垫了几层破报纸充当桌布,多处已经被水、菜汤和油污浸透,变成难看的深褐色。靠窗摆放着煤气罐和煤气灶,煤气灶上覆着厚厚一层油污,上面沾满灰尘,很久没有清洗。一张木质大案板摆放在煤气灶旁,下面垫着一个破旧的木柜,案板中间部分有很多不浅的刀印,里面填满黑色污渍,想必已经用了很久,案板边上放着一块已经变成灰色的小抹布。房间内侧靠墙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屏幕很小,像一个大黑盒子,他们白天不开电视,只有晚上没事儿可干的时候会打开电视,像所有无事可做的人那样用某件事消遣所剩不多的时间。友家妈和丈夫刚吃完饭,餐桌上的碗筷还没有收拾。

“腾个凳子,”友家妈冲正坐在餐桌旁矮凳上的丈夫尖声说,没有任何称呼,“没看见有客人?”

友家爸赶忙起身,把矮木凳递给侯德发,“啥时候回来的?”他的意思是问侯德发什么时候回的WLMQ,他通常都在外地做生意。

“还提啥礼呀!”友家妈抢在侯德发开口前说,赶忙走到他面前,把两箱牛奶拿到手里,几乎是抢过来,放到电视机下的杂物柜旁,“坐,坐。”她坐回自己的凳子,友家爸坐到床边。范秀玲也找了一只木凳,围着房间中央的方桌坐下,她坐下后又把凳子往后挪了两小步,不想参与之后的谈话。

“婶子,叔,没啥事儿,就来看看。”侯德发坐稳后终于开口,他身体略微向后倾,挺直后背,“赞国和赞友不经常在外边儿跑吗?我想着回来看看你们情况咋样。您也知道,我二哥跟赞国、赞友啥关系?二十年的朋友了。我跟赞国啥关系?他结婚的钱都是我给他垫了两万,没那两万可真不好说呐!咱们两家,那可是跟亲人一样了!您说是吧。”他扬起眉毛,嘴角挤出个看上去显得憨厚的微笑,直瞅着友家妈。

范秀玲一直保持沉默,并不主动说话。她只愿意当一个旁观者和见证人的角色,并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本身,以免之后发生纠纷,那个讨人嫌的老太婆又要找她的麻烦。

“是呀,可不是跟亲人一样嘛!”友家妈说,仍操着尖利的嗓音,她转头看向范秀玲,用灰色的小眼睛紧盯着她,又扫了一眼侯德发,最后又落到范秀玲脸上,“卫军来过了,要问我借钱,一万。我哪有那些钱呀!赞国、赞友多久没回来了,也没给我们寄点儿钱回来,现在我跟你叔都快吃不上饭了,之前还想着哪天拉下老脸,朝你们两口子借点儿钱。可又回头一想,你们俩孩子不还得上大学嘛!就没过去,靠你叔在岗亭当保安,下个月发点儿工资,还能对付对付。谁家的日子过得不难呀!你说说。”

“是呀,是呀。”侯德发紧接着说,抢在刚想开口说话的范秀玲前头,“我二哥可真是,还要朝你们借钱,哎呦,真不会体谅人呐!”他说着感叹一声,脑袋跟着晃动,右手用力拍一下大腿,做出真的很心疼和愧疚的样子。

“还有嘞!”侯德发又说,做出夸张的表情,瞪大眼睛,咧开嘴,右侧嘴唇向下扭动,整个脸都快变了形,仿佛看到或听到什么让人非常惊讶的事,“您知道我二哥找你借一万块钱是要干啥?就是你有那钱,我也不能让你借给他,要不那些钱可是白白扔了!对,扔了!”他说完后又大声强调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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