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晌午。不想关景堂夫妻竟然也到了少林寺,昨日见了睡在千重身上的我,关容氏吓得胆战心惊,狠狠责骂了千重任之风吟三个,并且亲自照看我。杜应衡也确实给我拉来个不错的郎中,但是关容氏直接就把人家轰走了。
“不过她对肖姑娘倒是很客气。”风吟溜进来看我时同我偷偷咬耳朵。
我心想,令月是昭阳郡主,也担得起这份客气了。
至于扇子君的来历,八卦头子谢任之自然是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扇子君果然是西镜人,听说叫尹迪,是弥婆教教主花须蜜的干弟弟。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这人在我的记忆里,叫做伊诺迪。是不是弥婆教教主的干弟弟我不知道,但伊诺迪是西镜国的王太子。
我为什么会知道伊诺迪,是因为我去过西镜国的乐慕草原,至于我为什么会去过那里……承佑放大的血脸在我面前晃神了一下,我身子抖了一抖,收回思绪,把那些令人恐惧又不愿意回忆的记忆压下去。
今日天元大会就要开幕了,今天是个大日子,晚上将有正宴,少林寺是不杀生的,因此今夜安排的洛阳水席皆为素菜。以我的状态,关容氏是愿意我留在房中休养的,但风吟却很躁动不安,因为她想出去看热闹,如果我不去的话,她还得留下来陪我。为什么是风吟留下来陪我,因为千重作为天下盟的大弟子是必须要出席的,任之作为今届的选手也是必须要出席的,所以只剩了风吟一个能让关容氏安心的。天元大会三年一届,是武林的盛事,想来风吟也会想念她的朋友们吧。
风吟一贯待我贴心,我也要懂得回报才是。
于是我俩收拾打扮一番也就跟着关盟主他们一道了。老远处便听见夜宴场地那边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光头小和尚们托举着各式各样的菜肴,只可惜没有一道肉。有些小和尚们还停下来冲我们行礼,十分有礼貌。只是我不免有些唏嘘,好好的小孩子没有在父母身边,念书习字的,反而跑来做小和尚,过这种清苦日子。谢任之同我道,少林寺可是大门派,这些小和尚没准就有人家中有万贯家财或是地方高官,总之想要进少林寺,要么你家显赫,要么你得了方丈长老们的眼缘,不是随随便便看破红尘就能进少林寺的。
我“啊”了一声表示惊讶。
临要拐进场的时候,碰上了令月。她也不与千重一干人打招呼,只是掏出一张面纱,就要往我脸上套。我躲了几次没躲过去,因为关容氏也道:“这面纱瞧着挺不错,我觉得带着甚好。”令月嘴角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硬是给我套上了。其实这面纱还真挺好看,面纱上绣有紫色的鸢尾花,还挂着一点点的流苏装饰。她给我戴上,也不多话,对着关容氏点了个头当打招呼就离开了。
小和尚在一旁把我们拦了下来,恭敬道:“关盟主且稍等一等,方才无侠宫宫主携弟子入内,正在拜见。”
我奇道:“他们拜见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饭,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吗?”
关景堂捏须道:“不得无礼!”
一番交流下来才知道,原来是今晚夜宴的贵宾——也是本届天元大会的主评事、兵部尚书曹厉江的独子,怀德中郎将曹洄到了。
曹洄。
仿佛脑海中有一个幼小的女童,双环铃响,玉雪可爱,用清灵的嗓音甜甜地喊“曹哥哥”。
我正想接着这声音继续往深处回想,风吟摇了摇我,又一把扯下了我的面纱捏我的脸:“进场了进场了。”
前面的千重已经跟着关景堂跨过了大门,我站在千重后面,我后面还跟着天下盟的其他人,来不及带好面纱,我匆匆忙忙地理了理头发跟着就进去了。关景堂不愧是武林盟主,他这一进去,早先入座的各大门派掌门人和弟子都纷纷站起身来同他欠身行礼,我们几个呆在关景堂身后,突然就有了种狐假虎威之感。
关景堂站定,同正座上的人拱手行礼:“拜见中郎将。”我正好停在一盏灯火面前,这位置就挺尴尬,别人都能瞧得清我,我却瞧不清别人。
因此我只能冲着前方傻笑,因为关容氏说过,在外要记得我们是天下盟的人,不能丢了武林大派的脸面。
片刻,中郎将曹洄道:“关盟主有礼了。”已在主座上就坐的释宏均老方丈十分客气地走下来领着我们各自入座,风吟挨着千重,我挨着谢任之,我们的对面就是无侠宫的座位,我看见令月坐在杜应衡身边,一身粉紫的衣服衬得她十分乖巧。任之用筷子点了点对面的人脸依次冲我介绍:“中间那个裹着一身黑的是无侠宫的宫主,姓啥叫啥不知道;左边那个是大弟子杜应祺,右边的你也见过了,是杜应衡。”
竟有八卦头子谢二堂主叫不出名的人物,真是稀奇。我仔细瞅了那宫主两眼,道:“瞧着倒是高高瘦瘦的,是男是女啊,这把头发都裹起来了,这脸也看不清楚,我怎么瞧着弱不经风的。”谢任之一脸“姑娘我看你骨骼清奇”的讶然道:“不错,这宫主是个男的,但是传闻中他有大病,身体虚弱不说,说话都有点阴阴柔柔的。”我冲着任之挑了挑眉,继续打量了一下对面宫主身边的大弟子。没想到这人同他宫主一样穿的神神秘秘的一身黑,还带半个面具在脸上,黑黢黢的面具在黑夜里看起来使人胆战心惊的。
任之悄悄同我八卦道:“难怪肖姑娘看上的是杜应衡呢,照这么看起来,杜应衡可比这两个看着英俊多了。”我笑着锤了他一下,没想到风吟也往我们这儿靠了靠同我们一起八卦道:“你俩瞧瞧杜应祺那脸黑的,哈哈哈哈,他那届天元大会是不是都给他这模样给吓着的。”我正色道:“男子汉顶天立地最重要,皮囊这种东西,美与丑又有什么要紧。”千重拧了把风吟的耳朵示意她坐正,赞赏道:“听到没,人家小八比你有觉悟多了。”
不过再仔细一看,令月也正盯着我呢,那目光似乎能把我千刀万剐了,我想起脸上的面纱早不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了,有点心虚。
中途用饭用到一半,有个小和尚跑到我身边,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道:“施主,有人在门口找你。”我觉得这小秃头特别可爱,于是同千重他们打了声招呼,再看一眼对面,令月正端坐着,关景堂夫妻也正与主座的中郎将曹洄把酒言欢,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在找我。
出了门,小和尚行了个礼,冲我指了指方向。我一看,一个背影就在那站着呢。背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小公主,你好啊。”
扇子君!!!!!!
我倒吸一口凉气就想往回跑,扇子君身手敏捷,上前猛地拽住我,我被衣领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扇子君又用手堵住我的嘴,揪着我就往林子深处跑。
脑中一片空白的当口,我竟然是想起的乐慕草原上同我与承佑一道烤火吃肉的那个伊诺迪。扇子君刚才叫我什么来着,小公主,那他确实是西镜国王太子伊诺迪没错了。我反而倒不慌了,当年的伊诺迪没要我的命,这会儿无端端要我小命做什么。这样想着,我反而也不挣扎了。扇子君停了下来,看着我大口喘气,笑道:“小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既没有同令月相认,更不可能同伊诺迪相认了,遂道:“什么小公主,扇子君莫不是认错了人?”
伊诺迪也不否认,打开他那把紫色扇子来给我扇风,不急不慢道:“你长的和承佑这么像,你不是你,那你还能是谁?”他凑近道:“承佑呢?”
他不提承佑还好,他一提,我心里就跟被人握住了心脏狠狠一撅一样的疼。我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只恶狠狠地盯着他,我的承佑,若不是西镜惹出战事,他也不会……
憋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冷冷瞪过去一眼,就要往回走。伊诺迪并不拦我,只不过待我走了几步,他凉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知道我媳妇儿是谁吗?”
他媳妇儿是谁与我有何干,我不听,继续往前走,他道:“你的好姐妹顾涵秋,你不想见见她吗?”
顾涵秋。
百年世族大家顾氏的嫡系长女,顾涵秋以诗文才华冠绝京城,温文娴雅,当年太子萧承乾大婚,顾涵秋尚未及笄,不然以她的德行家世,做太子妃做皇后都使得。听这语气,涵秋如今竟嫁给了眼前这泼猴一样的伊诺迪?
再说了,西镜是个什么破地方?
伊诺迪见我停下脚步,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戏谑道:“我就知道没认错。”我不想同他争,更不想同他说话。伊诺迪蹲下一点身子仔仔细细地打量我,道:“有趣,有趣。如果你在这里,那宫里的那一位是谁?”他停顿了一下,又重新把那个问题丢出来:“你哥呢,萧承佑呢?”
我想起怀中锦囊里的那枚蓝色坠子,摇了摇头。
“你不会不知道的。”他突然表情严肃,瞪着我道:“除非他死了。”
“死”字闯入我心口的那一瞬间,我打了个寒颤。我垂下头,目光也冷了下来。伊诺迪并未察觉,依旧喋喋不休道:“萧承乾说萧承佑失踪了,我倒是很好奇,当年你俩不是一起离开的么?我的人早就撤出草原了,后来那日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就失踪了呢?”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低低地开口说了一句。
伊诺迪眯着眼睛看我一眼,道:“难道他真的死了?”
我平静地抬头,回道:“承佑不会死的。”
伊诺迪就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发现,你们兄妹三个,实在是很有意思。”我被这一个笑看的心里发毛,实在是不想跟这个人回忆过去,转移话题道:“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我来为我媳妇儿寻一味药。”他正色道。我疑惑地看他。
原来六年前,顾涵秋被封为献阳公主,赐婚给了当日还是西镜国王太子的伊诺迪。她甫入宫,便很受西镜王与王后的疼爱,西镜人也非常爱戴这样一位德行出众,贤淑端庄的王太子妃,伊诺迪更是视她如命。只是唯一遗憾的是,顾涵秋身子不是特别好,一直都没有身孕,好不容易有了喜脉,却一日日消瘦憔悴下去。宫中御医把脉把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便请来西镜国国教——弥婆教的教主花须蜜来为顾涵秋诊治,花须蜜言她得的不是病,是毒。这下西镜王宫一派哗然,顾涵秋虽然是顾姓,可她的身份明明白白是当今的献阳公主,上了皇室玉牒的,谁能如此大胆,对一位大国公主下手,且此毒刁钻,非常人可得。当伊诺迪将实情告诉顾涵秋时,只见她当时便脸色泛白,嘴唇轻颤,伊诺迪一看便知她这是明白身上的毒从何而来了。然而问了半天,顾涵秋始终未肯透露,身体却是每况愈下。万般无奈之下,伊诺迪选择保住大人,给顾涵秋强灌了堕胎药。说来也怪,顾涵秋失去孩子之后,竟一天天的好转起来。花须蜜这才想起来这个稀奇古怪的毒竟也不是毒,而是南兀国的一种蛊,这种蛊虫食人精血,顾涵秋怀着孩子,大半精血都紧着孩子,还要分一点给蛊虫,因此名贵补品流水样的吃进去却依旧没什么成效。
就算没有孩子,时间长了,早晚都得让这蛊虫折磨死。
就在天元大会的一个月前,顾涵秋新诊出了喜脉,这次她非常坚决地对伊诺迪道,若是保不住这一个,她宁愿一死以谢西镜的祖宗百姓。
我说不出什么,但在我的印象中,皇宫里是有一个诅咒的。皇宫里总是莫名其妙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预言或是诅咒,让所有的人都活在莫名其妙的阴影或是莫名其妙的光环下。可顾涵秋毕竟是后来加封,到底也不是姓萧的,逃不掉所谓的诅咒,那大概就是人为了。
伊诺迪猴精,我这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落在他眼底,他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蛊,是不是?”
我诚实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又转移话题道:“你们可知道如何解吗?”
伊诺迪摇头:“我来这儿之前,去见了萧承乾。他在一本古方里翻到,有两味药或许可以吊住涵秋的身体,一味药叫做雪兔子,另一味药叫做风铃竭。”
我正想细问,目光转换中却看见曹洄阴沉着一张脸,就站在离我们半里远的那棵树底下。伊诺迪反应奇快,吧唧一掌就拍在我后背上。其实力道倒是不怎么大,但是架不住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因此我整个人立马就前扑跌地了,并且由于树林寂静,显得巴掌声音又脆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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