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旺家的麦子也拉到了公路上。

像铺子村其他人家一样,福旺家的麦子全部割倒后,福旺俩口子连明昼夜地套上母亲到地里拉麦子。他们选择离家近、路面平整的地方做了场面。有时赶上好天气,福旺一人从地里拉,花兰在早晨太阳出来后,就在路上铺开了麦场。我被曹梨梨圈在了牛圈里,只有等我母亲中午回来吃草料、喝水的时候,才能在院子里兜兜风。

我跑到主人家街门口朝外看去,嗨,真叫壮观啊。从村东到村西,以前黑缎带一样的沥青路面上,现在铺满了金色的麦子,使马路看上去像铺了层金色的海绵。没有汽车来往的时候,路两边的男男女女们,抖秸的,清扫路边沙子石头的,扬场的,捆秸子的,铺场的,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一垛垛麦垛像尖顶的房子上尖下圆贮立在路边不远不近的地方。汽车开过来,有的人根本不理会司机的喇叭,仿佛这公路就是他家的,爱你怎么着,反正我得把手里的营生干完再说。有些性急的司机,可能是有事要急着赶路,喇叭摁个不停,好歹等人家收拾了家什,出了场面,他紧着一踩油门到人身边,本来想骂娘的他,反倒被人这样骂:“赶死个呀?咋哇不能再等等?催命了催!”

不知司机听到这话没有。他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长龙似的“打麦场”,万一有个闪失,可是人命关天啊。

晚上,母亲被福旺拉到圈里喂上了青草和豌豆。借着主人家窗玻璃上映出桔黄的灯光,我发现才几天的工夫,母亲就清瘦了一圈。它的背脊明显窄了,原来平坦坦、肉墩墩的,现在显出中间高、两头低的瘦骨嶙峋。

我想嘬它乳头的愿望突然淡去。我轻轻地碰了碰母亲,想告诉它从现在开始,不吃奶了,让它把奶水里的营养转化到身体里,好好吸收,争取不辜负主人的辛苦喂养。母亲一下懂了我的意思,它把槽子里的豌豆用嘴推到我的嘴边,轻声说:“好宝贝,谢谢你!豌豆挺好吃,又有营养,你多吃点长得快。”

我点点头,嚼着槽子里的草料,听着主人逗锁柱的说笑声,一阵暖流涌遍全身。从主人的笑声里,我听到了我和母亲的未来与希望,尽管走一遭人世,不过是耕田拉车,但看看我们的主人,他们来人世一趟图什么呢?不也是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家睡觉?我们不也这样啊,可他们一天下来,总能老婆、男人、娃娃一家人亲亲热热生活在一起,我的父亲呢?为何不与我们吃住在一起、劳动在一起?怎么从没有听母亲说起过父亲?

“小黄,来,喝碗面汤吧,我还给你撒了一把玉米面,你尝尝。”建阳来了,她把搪瓷盆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拽着我的耳朵说。

我急忙跟着她转过身,一股清甜的玉米面味儿扑鼻而来。在微暗的光影下,搪瓷盆表面荧光闪闪,像镀了层碎金。我受不了这诱惑,低头尝了一口,呀,真好喝,跟母亲的乳汁差不多。母亲的奶水里除了乳香和甜味,还有淡淡的草腥,这汤却清甜适口,有一种醇香的味道。

“好喝吧?小黄,你知道这是甚汤吗?这是煮面的汤,奶奶说给你喝等于你吃你妈妈的奶了……”建阳忽闪着星星一样的眼睛,歪着头跟我瞪眼睛:“知道我们晚上吃啥了吗?吃的面片儿!告诉你,可好吃了,奶奶擀的,还炝了着麻麻花,下次再吃这样的好饭,我给你留一口……“建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花兰的厉喝拦腰打断:”建阳,死到哪去了?赶紧把盆子拿回来,今晚你洗锅。“

“一天不骂人就嘴疼的不行!”建阳低声说着,又转向我:”你赶紧喝,我得走了,有好吃的再给你送来。”我几口喝完了面汤,舔舔嘴唇,朝建阳哞了一声,算是对她的感谢。

建阳离去后,听着母亲贪婪地吃着草料,困意渐渐涌来。我蜷缩在母亲脚下,闭上了眼睛。这时,街上的人声和牛哞、马嘶、狗吠等声音不时传来,朦朦胧胧中,我看到一个粉衣女子走进了主人家的房子,他们说着明天碾麦子的事,好像是粉衣女子求主人帮她明天拉麦子,没听到男主人说啥,花兰酸溜溜的声音叫我听了不由浑身打起了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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