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不起一个大字的偏僻村落,一家茅屋升起炊烟,屋外鸡犬相闻蝉鸣蛙噪,屋中有女子闲坐摇椅,身材婀娜唯有腰腹鼓起,双手叠放轻抚腹中胎儿。

男子忙着一日三餐,还要顾着屋外那群无忧无虑、只需按时来门前讨食吃的飞禽走兽,仍不忘时不时给女子斟上一杯养胎茶,闲言碎语一番,插科打诨谈笑风生,欲博取美人一笑。奈何女子似乎是个天生的冷面美人,素来不苟言笑。

男子也深知这点,只自顾自做那不讨喜的博笑之举,不甚在意。

屋外,有人闲坐树下吹风纳凉,却拿了壶酒作伴,时不时与忙里忙外的男子点头一笑。有孩子帮着爹娘打水,一步一晃洒了不少,见着男子不忘一个咧嘴,笑着喊了声叔。有上了年岁的老妪步履蹒跚,老眼昏花甚至见不真切男子面容,却仍远眺村口,似乎在等远方游子归家。

也有人衣锦还乡却耐不住家中父母抱孙子的殷切盼头,只好出来躲个清闲,还有游方的道士面黄肌瘦,一看便是嘴拙骗不来大户人家的破财消灾。

女子皆收入眼帘,若有所思,又听男子东扯西扯,一时兴起,便唤他坐在身边。

……

人间有道场。

天地灵气汇聚成脉,犹如人之筋骨脉络。善于望气寻踪的道门仙家修士,千万年来便在钟灵毓秀的灵脉门户关隘处布下宗门道场,美其名曰镇守地缺,防患灵气潮汐,维持人间海晏河清的太平盛景。

时至今日,大道断绝灵脉残缺,这些宗门道场便总有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嫌疑。

两个初学弟子不免露怯地拽住缚妖索,将身后只剩独角、新伤旧疤遍布的牛妖带回地牢关押。那牛妖虽被术法禁锢不得化作人形,却依旧有丈许之高,看在两个弟子眼中便与小山无异了。牛妖仗着有几分蛮力,竟想着生生挣断一根仙家法宝缚妖索。初学弟子见识窄、眼窝浅,被这牛妖孤注一掷的几分气势吓白了脸,霎时泛起泪花。

两个弟子不是头一遭押送大妖回牢,万想不到它每天都要与师父师祖乃至师曾祖辈分的前辈高人捉对厮杀,最终都落个奄奄一息的下场,竟还能有此逞凶作威的本事。

不过这短短一刹的恍神,那牛妖又一发力,便欲直取两弟子性命。

那缚妖索终归是仙家法器,竟将牛妖仅剩的独角也连根拔起,带下好大一块血肉模糊。不等它哀嚎,那缚妖索又旋着牛角精准无误直插心脉,贯穿心窍而过。

也不知那牛妖究竟存了多少怨气,受此重伤竟仍未毙命,吊了口气踉跄两步,想要打杀了这两个弟子。

一道银光自两个弟子中间掠过,一根银箭崩碎牛妖硕大的头颅,也顺带搅碎了它的三魂七魄,再没有今生来世。没了脑袋的身体也粉碎剥落,活像一座小山丘被人挖空搬光,只剩一颗小巧浑圆的妖丹悬浮空中。

一男子背雕龙长弓,伸手一张,妖丹便轻轻入手,又给他合手一抓便给捏成齑粉。途径两弟子身旁,男子不忘将其中受惊瘫倒在地一人拽起,言语之间颇为严厉:“我辈降妖除魔最求一个定心,连一头束手束脚的牛妖一番虚张声势就能吓得道心失守,也敢押送此等大妖?”

小弟子见了那长弓,顿时便知眼前之人可是同二人师祖的师祖同一辈分,是那有着“挽日弓”之称的大人物,放眼人间七十二道场也是难逢敌手,被斥责也只当别样殊荣,万万不敢出声,只谢过救命之恩便慌张逃走。

挽日弓来到平日里弟子练功的校场,场中人已等候多时。

“三弟,你总算回来了!”中年男子见到他,迎上前去笑道,“你要再晚些时日,这天赐灵物便不留与你了!”

挽日弓笑着同他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问道:“大哥,那灵物现在何处?”

中年男子拍了拍手,身边弟子带上来个不过七八岁却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的小女孩,送到挽日弓面前。这缚妖索先前那牛妖戴着未觉有何不妥,可如今这小女孩戴了,便好似浮萍柳絮坠上了千斤巨石。

挽日弓眯着眼打量一番,道:“竟连我也瞧不出它的原形,看来确是灵物无疑了。”他捏着小女孩两腮又细细观察一番,却皱起了眉头:“可我看这娃娃竟连十年修为都没有,怕是还未生出灵根……嘶!”

小女孩突然死死咬住他的手,纵使挽日弓早已脱胎换骨、重塑神胎,肉身体魄强横近妖,竟也抵不过这一咬的牙口锋利,鲜血立刻便淌了下来。挽日弓恼羞成怒,反手将女孩扇倒在地,又捏了缚妖索的法诀,一下便打得她皮开肉绽,二回更是叫她不省人事。

旁边那中年男子深知三弟的性子,生怕他下手没个轻重,到时反要落个暴殄天物的苛责,急忙拉住他劝道:“这可是哥哥特意留给你炼器的,灵物向来可遇不可求,她虽未及生出灵根,却也足以助你突破瓶颈更上层楼了。”

挽日弓余怒未消,挥手吩咐旁边弟子:“把这妖孽绑到那边架子上!性命虽先得留她,却不妨我灭她一魂二魄!”

旁边弟子如他所愿,将女孩绑在了百步之外的架子上。挽日弓解下长弓,又亮出一支秘银金精打造的箭矢,搭弓拉弦如满月。

“咻”

银箭破风。

却有一剑天上来,生生将那秘银箭头切分为二,左右偏斜而出,未曾伤到女孩分毫。一剑落地,便是尘土飞扬灵气激荡,道场内霎时响起嗡鸣,久久不已。

挽日弓眯眼,望向身旁的中年男子,后者同样震惊不已。先前一瞬,刚察觉有人破开道场禁制,下一刻便是一剑自天幕落下,劈开箭矢,就连护山大阵都来不及开启,他自问这一剑已然超过了他的造诣。

弟子们不知所措,两个长辈却屏息凝神环视四周,不曾见有何动静,中年男子只好朗声喊道:“何方神圣大驾光临,何不赏脸一见?”

人影应声落地,一副好似急忙赶路风尘仆仆的道生样子,戴了张半脸面具,看不真切容貌如何,只听声音该是个年轻男子。“不敢当不敢当,丧家之犬罢了,岂有赏诸位高真脸面的道理?”男子拔出长剑,通体莹白如玉,却轻而易举便斩断女孩周身缚妖索。

男子急忙接住她,一眼便看到身上被剜去的几处血肉,其他大小伤痕更是不计其数。半脸面具遮住一双微眯的眸子,勉强收住凶戾阴鸷的如刀目光。

女孩刚跌入男子怀中便清醒过来,看也不看便用力把他推开,亡命之徒一般逃窜出去。没了缚妖索的束缚,便能施展一二与生俱来的本命术法,几个眨眼便不见身影。

男子时刻提防身后两个老王八蛋,却不曾想人家还不愿跟他走,不由得苦笑一声。

身后中年男子见那灵物逃了出去,心里才松了口气,暗地里派出几个弟子抓紧搜寻,又上前两步放声喊话,问道:“阁下好身手,不知师承何门?来我这小小的青龙山又有何贵干?”

都说双拳不敌四手,面具男子独闯道场,且不说一座道场四方道门,其中大小道士不计其数,道场镇压一方灵脉,纵遇不可当之强敌,亦可调用其中凝如流水的磅礴灵气,大可拼了千秋基业不要,来个玉石俱焚。

面具男子冷笑一声,扫过眼前一群人,很快便注意到那显眼的雕龙长弓,便又换上交朋好友的笑脸,道:“不请自来,还望莫怪!”

中年男子见他言辞诚恳面容和善,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那面具男子未曾动作,身后便蓦然起了一尊璀璨耀目的万丈金身,身藏云天,脚踏道场,举手投足便惊起隆隆地动,就连道场万年累积的灵气也被搅动纷扰,浑浊了几分。

不等青龙山道场一众人等如何反应,那尊璨然金身便自云天之上覆下一掌。

霎时间,万里道场,四方道门,尽皆残垣。

血染赤地,尸骨无存。

挽日弓心头一凛,耳畔方又听闻中年男子一声呼喝,静心宁神抱元守真,清净紫府澄明识海,再睁眼,才发觉方才种种竟只是虚妄。

而那面具男子已然欺至身前,未及仓皇抵挡,便被一拳打得接连蹈步无根,又被一掌覆于胸前,只听他犹有闲暇指指点点:“修心不力,该你吃此一亏。”

挽日弓顿觉周身经脉的真气全被他汇聚一处,又经覆掌击之,霎时如浪潮四涌,整个人好似断线纸鸢倒飞出去。

气冲斗牛。

即便如此,挽日弓回过神来,仍弯弓搭箭草草一发,直逼那面具男子而去。

箭羽挟风,簌然爆鸣。

面具男子呵气火如龙,直直迎着箭来所向,银箭浴火化水,水未落地,便被其掬捧在手,成了艳丽花枝,“初次见面,便赠人以花,看不出青龙山的门风竟如此随便?”

挽日弓刚刚落地,沿途不乏本事不济殃及性命的,却都不及眼前凶客耗费心神。一旁的中年男子趁机祭出一块青玉龙首,默念法诀唤起大阵。

面具男子身形一沉,双臂直垂,两股屈颤,身弯似弓,如压重担。手中花枝自然也不由得抛却一旁,瞧了眼中年男子,却是戏谑一声:“护山大阵也不过如此,拿道场灵脉来压我?可惜,旁人或许会怕,对我却是无用。”

话音刚落,坠地的花枝竟无故燃焰灼灼,飞灰缭绕久久不散。

日光下照,点点灰烬亦有星芒闪烁。

转瞬之间,飞灰作尘,扬尘却起万箭齐发,直奔中年男子而去。

中年男子不紧不慢,收起青玉龙首,却挽起剑锋虹气如渊,箭雨绵绵,尽数绞成了齑粉。

面具男子拍掌称赞:“好手段,流云剑果然名不虚传。”

流云剑悬剑入鞘,眯眼而道:“你的造诣也不比我差,五行法又精通娴熟至此,我怎不知七十二道场里竟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面具男子自嘲一笑,“流民遗老,算什么人物。”

可一语方休,那面具男子便如鬼魅一般闪现身前,饶是流云剑神识之敏锐,尚不能察觉气机端倪,大惊失措下已然失了先机。可他的身形还未落地便消失不见,竟只是一个残影。流云剑眼瞳一缩,冲旁边大喊道:“三弟当心!是云诡步!”

另一边伺机而动的挽日弓更是未及反应,只见迎面一道莹白如玉的长剑直取面门,当即催动校场法阵,百步犹千里,这才弯弓搭箭要与之相争。却不料身侧横出一拳,钻心而来,仓皇抵挡间,却又被暗中一击打中肋下关窍,泄了气门。只好强拧身形,被剑锋划破肩头一道细窄口子,皮肉翻开可见白骨,可不等淌血,短短刹那,伤处便结了一层冰霜。

这还不完。

面具男子不知何时又来在身后,持剑在手,直插后心。

挽日弓避之不及。

幸而流云剑出手相救,两剑相触,剑气争龙鸣。

双方一触即分,流云剑纹丝未动,面具男子却远退而出。

悄然间,几道金光如游鱼归水,眨眼工夫便寻到几名弟子依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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