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瑷与麝月进了荣庆堂,听到东稍间碧纱橱内丫鬟催促着黛玉起床,奈何黛玉嘤嘤咛咛就是起不来。于是他心中一乐,这黛玉竟也是赖床的性子。
宝玉在碧纱橱外来回踱步,故意大声朗诵《诗经》。看见贾瑷进门,嘿嘿一笑,又继续朗诵,“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随后只听碧纱橱内传出床榻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是噔噔噔的跑步声,然后隔扇门被扑棱棱地掀开,就见黛玉身穿中衣披着袄子,方才离了枕头的长发只挽着纂儿,一双美眸瞪着宝玉,嫌恶道:“宝二爷!别让我再说出好听的来!”
贾瑷见黛玉有晨怒,当即打趣道:“哟,我来得不巧了。”
黛玉这才惊觉宝玉身后还有个贾瑷,忙羞得捂着脸鼠窜回窝。
之后,身着狐裘的贾母与鸳鸯笑着回了屋,随后进来的袭人、琥珀、媚人等众丫鬟提着饭篮子。
贾瑷于是上前给贾母请了安,贾母则留了贾瑷吃早茶。
随后迎春、探春、惜春、湘云,也纷纷结伴前来请安。
待众姊妹围着宴桌安坐,梳洗穿戴完毕的黛玉,最后一个来请了安,贾母伸手掐一下黛玉琼鼻,直夸这闺女水嫩,对面湘云羡慕得别过头去,心里不是滋味。
就餐时,宝玉坐在黛玉对面,桌底下两人难免又有闹腾。贾母看不下去,咳嗽一声,示意贾瑷还在旁边呢。随后黛玉白了宝玉一眼,“昨晚才挨了舅舅一堆骂,今早又成马棚疯了。”
早茶结束后,紫娟汇报了贾瑷房中一些所缺之物,贾母立刻答应该采买的采买、该裁制的裁制。
正说间,王夫人进门传话,“宫里尚衣局的来人了。”
贾母从坐塌上起身,忙问,“是元春赐的恩典吗?”
王夫人摇摇头,却看着贾瑷,“是大长公主与老太妃安排的,来给瑷哥儿裁订衣裳的,要丈量身段儿,人我已经请到荣禧堂坐下了,只等他过去。”
贾母闻讯,昏昏老眼,骤然清明,心中却更细思极恐:大长公主也就罢了,怎又掺和进来个老太妃?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这敬哥儿的孩子,近在宁国府的她不闻不问,倒是对远在玄真观的突然降恩。这孩子的来历,愈发看不透,说不通。
老太妃是金陵甄家姑娘。
而甄家祖上曾断过子嗣香火,贾家与甄家,有兼祧之亲。两家论血脉,实则是一家人。
贾母回忆起很多年前,家中老国公代化活着的时候,说起过甄大侄女九岁赴京待选的事情,当年太上皇也还只是东宫太子,甄大侄女待选期间,投奔宁国府老太君,曾与敬哥儿来往热切,若不是后来被东宫选中,八成就嫁给敬哥儿了。
就在老太太胡思乱想之时,贾瑷已经跟着王夫人出了荣庆堂,刚路过后院东穿堂,又遇见了王熙凤与平儿带着贾琏,正往贾母院来。
双方刚一碰面,王熙凤一行三人略施一礼,给婶婶王夫人请了安,随后王熙凤热情地走到贾瑷身旁,“瑷兄弟,住得还习惯吧?平时你那边缺什么,只管打发人来找嫂嫂我就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贾瑷颔首一礼,“那就先谢过嫂嫂好意了。”
王熙凤打量着贾瑷通身的气派,“哎呦喂,你们可瞧这标致模样儿,倒是他琏二哥自诩风流倜傥,这么一比,都要自叹不如喽。”随后又转个身,站在贾瑷身后一侧,抬手指着贾瑷面前的英俊男子,“快快认识一下,这位是你琏二哥,今后外出有什么应酬,你们两兄弟不妨做个伴儿。”
贾琏当即上前两步,也是面带喜色,“这位就是昨个回府认亲的瑷兄弟了吧,失敬失敬,昨天远途归来,又添事务繁重,不曾前来拜访,还望好弟弟原谅为兄。”
贾琏言罢,当即拱手一礼,弯腰而拜,贾瑷随即回了一礼。
随后王夫人一旁说道:“你可先别在这多话,宫里尚衣局来了人,正等着给他量身段呢,回头你们再聚吧。”
贾琏与平儿让过路,同王熙凤目送着王夫人带着贾瑷出了穿堂往正院行去,心中却难抑惊涛骇浪。
“尚衣局好端端怎么给他做衣服?”
“应该是大长公主给安排的。”
“我还以为只是简简单单认个义子,但看这样子,不是一般的受宠啊。”
“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缘故。”
王熙凤与贾琏神色惊疑不定,一路来到贾母院正房,给贾母请了安,就见宝玉与黛玉也在屋内。
王熙凤拉着黛玉笑道:“外面雪停了,也不吹风,景致又好,我请个东道,你们几个姐妹找间暖和屋子聚在一起,做几首诗,乐一乐。”说着,就掏出一个荷包,给了黛玉。
宝玉见状欣喜,再看向贾母,又听贾母嘱咐,“你们去顽,记得穿暖和些,把那件新做的白狐里子鹤氅给你妹妹披上,你林妹妹身子弱,可别惹她跟你打雪仗。”
待宝玉与黛玉互相给对方穿戴好了御寒外衣,两人同出了门去,贾母又吩咐平儿、鸳鸯带着房里其余闲杂人等一并退出房内,在院外侯着,未经允许不得擅入。贾琏从怀中拿出一封清单,恭恭敬敬递上前去,“这是此行从扬州带来的财货数目,请老祖宗过目。”
贾母接过清单,却是老眼昏花,看不真切,王熙凤赶忙寻来“叆叇”,贾母戴上叆叇,方才仔细阅览。
只见其上书:北上之前,一万两白银,兑换成黄金,方便携带,共兑得一千二百两。随行还有古董玉器八十件,珠宝首饰一百二十件,历朝名人书画三百挂,以及文房典籍一千套。
贾母看罢,先是满意地点头赞道:“嗯,到底是书香门第,竟然典藏这般多的先贤书画。”忽又心生兔死狐悲之叹:“可惜了这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没了顶门立户的人物去受用,不过是一堆死物罢了。”后又看向贾琏,面色陡然一沉,愠怒道:“以林家门第,又兼世系单传,不曾分过家,怎么算,也不可能只有一万两白银吧?你们莫不是中饱私囊了?”
贾琏慌忙跪下发誓:“请老祖宗明察,我若贪林妹妹的家产,就叫我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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