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吗?”

鱼小羊刚下马,王山就迎上来。

“嗯”,鱼小羊甚至连头都没抬,一边递马缰一边朝府里走去。

见鱼小羊心事重重,王山也不好再问什么,只牵马去马厩。

回到帝都就没停下来过,即便是去公主府吃了一顿饭,那也不是一顿轻松的饭,现在又一脑门子事,鱼小羊关上房门就开始边脱那一身让人疲乏负累的衣裳一边朝床榻走去,到榻边时已是赤身裸体,他准备穿之前甩到榻上的单衣,手往榻上一扫抓过去时有些重,指头上那冰凉的肉感和自己粗糙的指腹形成对比的皮肤肌理瞬间在他心上烙下烙印,瞬间烙醒他的疲惫。

某件事忽地被他记起,他就势将抓过来的衣服捂在自己的重要地方。

榻上的人一脸死灰,双目紧闭,鱼小羊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将衣服全抱到门边飞快穿好,欲开门出去,想了一想又回到榻边。

被他的手触过的脸颊上还残留下一些黄白,这更显得她的脸色青紫,被褥下的身躯单薄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她躺在那里毫无生机可言。

鱼小羊忍不住将手指放到她颈间探了探,男女有别,他本只是轻轻将手碰上去,但他神色凝重,这才又加大了力道,然后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姜御医诊断的结果如何,他边想边为她掖了掖被褥,这才发现垫的和盖的还是自己平时那一套。

这怎么能行?

他心下有些恼,起身开门,外面黑漆漆的天、白茫茫的地,怎么也得是四更天了。何况叫谁呢?合府上下全是男的。

从外面袭来的寒气裹在他的光脚上有些刺骨,冷冻无孔不入,他赶紧把门关上,果断折回屋内,找了几个箱子才找到那副虎皮褥子,又找了一床新的软和的铺盖。

翻找的时候他就在心中各种盘算,最后还是选择将她抱在怀中,将虎皮褥子铺好,才将她放上去,把新的铺盖盖上去,才又把自己那床旧的盖在上面。

“大将军”,这一堆事把自己忙出一身汗,比打一场仗还累还焦心,刚弄好,姜御医推门进来,见他在,有些意外。

“您还没回去休息吗?”鱼小羊起身过来。

姜御医将手中半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递过来,“将军府上全是一群糙汉子,连个细致些的管家都没有,我能回吗?加之这一晚上前来闯府刺杀的人一批又一批,老夫纵是回去了也不放心呐!”

两人说着,姜御医给床上的人垫了个高枕,鱼小羊笨手笨脚不知横着还是竖着汤匙喂汤药,姜御医又接了过去,然而没什么用,纵然是御医,也还是喂不进去这药。

情况一目了然,根本无须多言,姜御医看了鱼小羊一眼:“顶多到明日午时。”

鱼小羊知道一个姑娘家连刑部一百多种酷刑的一半都熬不过,何况她还经历了花边木大牢十八号牢房的死中求生。

“明日午时?”鱼小羊重复了一遍:“这中间还有好几个时辰,就放手等死吗?”

姜御医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摇了摇头。

“将军”,几乎与姜御医擦肩,王员一步踏进门来,看见一身单衣又赤着脚的鱼小羊以及榻上的女子,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将军榻上有女人,将军又这身打扮,这阵仗以前何曾见过。

“跟得怎么样?”鱼小羊见他缩头缩脑便踱过来问。

“一直跟到户部林大人家门口,自林公子进去,再无一人出来,可以肯定他出现在公主府门口确实与树屋一事无关。”

王员边说鱼小羊边退至门口,直至一脚踏在冰上,他才回过神来龇牙看了一眼脚下。

“将军”,王山前来将一份卷宗递给他,“你要的关于‘方寸’一案,属下在刑部做了摘录。”

鱼小羊接过来,借着门里透出的光,缓缓打开。

“只是……”,王山有些迟疑地看着鱼小羊。

“只是什么?”

“只是她已是将死之人,将军还有必要关注此案吗?”

几乎一目十行,鱼小羊迅速浏览完毕,既是摘录,王山恐怕也只抄了个大概,他从中只能了解个梗概。

“我想知道此案,与她无关,况且她还没死。”

“什么人?”

正说话间,墙上黑影一闪,王员已跨步追上。

是仇家还是另有他人呢?鱼小羊抬头朝人影消失的地方望去,此仗是打赢了,可他心里却没有从战场上回来的豪情。

“去多端几个火盆来,注意通风”,在王山侍候他披上披风穿上软靴后,鱼小羊说道。

“需要开始准备后事了吗?”王山认真地问道。

“什么后事?”

王山朝屋里努了努嘴。

鱼小羊朝里望了一眼,回头过来时神情淡漠,“在这檐下准备一个火盆,一张几,天亮后去坊间打探有没有民间路子野些的医者。”

王山明白鱼小羊是想在这门口亲自守一夜,有可能这是里面那人的最后一夜了,况且离天明也很近了。王山没说什么,按将军吩咐的去做。

“多派些人手”,鱼小羊在千头万绪中突然想到这点,又立即朝走远了的王山说道。

这一夜等不及的人太多。将军府各个职守处都很热闹,鱼小羊在门外听了一夜打斗声,一几一灯一火盆一人成了府中最显眼的风景,可那为数不多的靠近的人也根本没轮得上鱼小羊动手。

直至天明,鱼小羊才在椅中迷迷糊糊睡着,睡梦中有尘土飞扬,旌旗断裂,被砍断的马蹄四处飞落,堆积成山的死尸上一双双瞪圆的眼。他梦见敌国大军压境,自己只有残兵伤将,破烂的军旗在黄沙中摇摇欲坠。

耳边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与梦中的壮烈场景有些不符,这让他极为心烦意乱。

“帝都果然会下雪,阿姊没有骗我!”一个声音如同山涧中微风吹动芭蕉,鱼小羊那残破的梦境得以终结,他缓缓睁开眼。

一个墨发及腰的女子站在檐外梯下,一双白皙水嫩的脚并没有因为半掩在雪中而被冻紫,反而白得剔透,一双嫩藕似的手直伸在雪中,任凭雪花落在手臂上,她眼睑上有雪化后晶莹的水珠,脸上雀跃着喜悦的神情,那一身挽到膝盖挽到大臂依然大得有些过分的裤子、衣服分明就是鱼小羊自己的日常里衫而已,却把她修饰得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你是谁?”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女子侧过脑袋,她眼神中有哀伤、有顽皮、有好奇,唯独没有惊惧。

鱼小羊有些出神。

直至噼里啪啦的打斗声挨近,他侧目,六七个黑影直逼眼前,鱼小羊刚欲出手,那些人竟是蜻蜓点水般路过自己这里,直扑那女子而去。

本可以依然出手阻止的鱼小羊心下却突生一个想法,他手上缓住的同时也挡了一下尾随其后追上来的王山和王员。

花边木大牢十八号牢房将最丧心病狂、最穷凶极恶、最罪恶滔天的死囚关到同一间牢房,让他们互相厮杀,只让最终活下来的那一个走出牢房。姒家两姊妹都在这个牢房内,能有一口气从那间牢房出来早已是狠人,况且眼前的这位女子极有可能同时杀了她的亲姐。

鱼小羊想探一探她的底。

可就这一想,接下来的一幕让鱼小羊鞭长莫及。

几柄刀同时朝那女子砍去,神仙都赶不上,那女子澄澈的目光中有些笑意,甚至是满意,她盯着刀锋,只嫌刀剑太慢。

然而大概求死的心等不了外界,她腿脚一软,整个人先于刀剑一步瘫软下去,也就是这一步,“嗖嗖”数声,墙上一排弩箭穿刺而来,这几个黑衣人急速收刀剑,各显神通避让。

“要活的!”

鱼小羊虽已下令,但那些黑衣人见四周尽是弓弩手已无路可逃,便抢先一步咬破口中毒囊,王山等人捉到的无一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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