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下午青河要返校上学。他去的很早,为的是到了之后可以抄一下周末作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后任谁也不会有什么心情写作业吧?他借来了后边的哥们的卷子——虽然这哥们也是抄的别人的,但这种时候就不要太纠结这个了。开始龙飞凤舞地进行严谨的人力拷贝工作。
过了一会儿,班上其他的一些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到班,有些和青河一样需要补作业,有些则和朋友随意地聊聊天,去做一些开始新一周的学习马拉松的准备工作。青河听见一个女声从外边进到屋里,他抬头看一眼,就又低头继续抄写了。
倒不是他不想聊上几句,而是最近一个星期都没有和她说过话了。那个女孩和朋友一块儿坐到青河位置的右前方,刚好是只要青河抬头看黑板就能瞅见她那松鼠尾巴一般的高马尾的方向。
青河誊抄了一段公式,之后咬着笔看向左侧的窗外——他的教室坐南朝北,他的位置是教室里侧靠窗的第五排。往前边有四排桌椅,往后边也是,是正中间,和他成绩一样。
窗户外的楼下到处是从校门进来的,拉着行李箱或者只背了个书包就来的稀稀落落的学生,难以想象他们知道了世界上有神明存在后会是怎样的心情,特别是如果他们也还被邀请去弑神的话。青河叹口气,又扭头去看那条“松鼠尾巴”、她现在和朋友聊天笑得前仰后合,马尾辫像有生命一样欢呼雀跃地蹦哒着——更像松鼠的尾巴了。
她叫夏典尧,是青河的暗恋对象,或者说曾经是。上个星期他偷偷写的,并没有能送出去的那封夹在课本里的情书不知为何流落到了外界,于是乎这段不显山不露水的单向暗恋变得广为人知。而夏典尧自然也知道了,并从此和青河断绝了任何形式的来往,他的爱情之火便在刚刚垒起柴火的时候就浇灭了。但青河也不能说是还没有幻想,现在还会不时地看着她发呆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也不知道夏典尧注意到了没有,他是夹杂着期待与害怕的。
兴许在青河心底,他是一直觉得夏典尧只是在闹脾气而已,她可能只是觉得青河居然能把要送给她的情书弄丢显得很窝囊,而不是讨厌他自己。青河在这之前并没有考虑过后一种可能性,在这件事之前他还觉得他们算得上是好朋友来着。原因也算简单,他们做过同桌,他自认为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而青河注意到夏典尧,则是远早于他们成为同桌。
对于一个有些阴郁的青春期男孩而言,一个开朗的女孩杀伤力往往巨大,特别是还自顾自地闯入了他的生活而不自知,如果再有那么一些相同的爱好,并且是与表面形成了反差的,那杀伤力不啻于一枚战术核弹。夏典尧就是这样的女生,梳着高马尾的时候像是田径部运动少女,但出乎意料的其实并不太擅长运动;梳披肩发的时候又很文艺——她倒是喜欢读书,但读的很杂乱,也并不是很喜欢文青少女们常读的大部头文艺小说,这让她避免了她们常有的那种忧郁的气质。至于长相,倒是和那些印象中的文青少女差不太多。白皙而又干净。在青河看来,她像是一头刚降生没多久的小鹿,活泼天真,充满好奇心,娇小的让人想永远抱着她。
他还记得他为什么会注意到她,那是个和昨天一样的雨天,只不过是在初秋。高二分快慢班开学后,他背着书包一个人撑着伞走过教学楼前的小花园,看见有一个女孩穿着米白色的裙子在雨里漫步。她不是没有打伞,而是将伞撇到了一边去,在故意淋雨。青河停了下来,把手伸到伞外,初秋的雨似乎还带着暑夏的热量,落在手里是温暖的。那个女孩在雨里很快活地溜达着,青河几乎看呆了。很快,他们对视了一下,那个女孩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一样,他们心有灵犀地同时笑了起来。这个女生就是夏典尧。
待到青河按着分班表走到新班级门口时,她又遇到了夏典尧,她正在被新班主任批评。
“你校服呢?”班主任质问她。
“洗了没干。”
“你怎么披肩散发的。”
“头发湿了。”夏典尧偷偷吐了一下舌头。
“你没打伞吗?”
“忘了。”
班主任显然已经愠怒了,但是开学第一天又不好发作,只好又说:“你擦干净头发再进班。”
“我没毛巾。”
“去借!”班主任在发怒边缘徘徊着。
“我有纸巾。”站在门口等着签到的青河说。他从口袋里掏出还没拆开的纸巾递给夏典尧。
“谢谢。”她依旧带着快活的笑容接过。
班主任拿着签到表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河。”他偷偷地看着在擦头发的夏典尧,她歪着头,长发如垂柳,带着酒窝的微笑如一小勺新做的冰淇淋般甜蜜,单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开心。半干不湿的白色裙子像是冰糖葫芦上的糖纸,这一切都在隐喻着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青河顿时感觉到能分在这个班实在是一件幸运至极的事情。
“青河……嗯……成绩还可以,很有潜力,英语要加强啊。”班主任盯着分班表,头也不抬地说。
“我一定会努力的老师。”青河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嗯,进去吧。”班主任在签到表上打了个勾。
“好的老师。”青河遗憾不能继续站在那里看。
“你也进吧。”班主任瞥了一眼夏典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夏典尧。”她晃了一下头,把头发理到了背后。
声音真好听。青河暗中想着,并且记住了她的名字。
“嗯,进吧。”班主任又在签到表上打了个勾。
夏典尧紧跟着青河进了班。
班里稀稀拉拉地坐了没几个人,青河习惯性地挑了一个靠后一点,也靠窗的位置坐。夏典尧在班里环顾了一圈,最后坐到了青河旁边。
“你好。”夏典尧在坐下前先打了一声招呼,“我就坐在这里了?”
青河颇感意外地看看两边,像是在确定这话是在对自己说。
“嗯……坐吧,都行。”青河直起身子,“反正刚开学就是随便坐的。”
“谢谢。”她放下她的书包,坐到了青河旁边。
“你那包纸只剩一张了,抱歉。”她坐下后说。
“就送你好了,一包纸而已。”青河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全放在面前的《五三》上。
“谢谢,你可真是个好人。”夏典尧又“嗤嗤”地小声笑起来。
于是她就这么在青河迷雾中的高中生活里点上了一盏路灯。
只是他现在似乎把一切都搞砸了。他收回目光,摸摸鼻尖,把最后一道大题抄完,还回了试卷。他很想告诉那哥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弑神?但是各种各样的经验都警告他这种事情还是先保密比较好,谁也不知道江获麟的那把利刃上沾没沾过告密者的血。可他真的很想广而告之,最好江获麟能穿着风衣,背着他的剑,在西装暴徒的拱卫下来学校接他,中气十足地问:“你准备好了吗?”而他可以看着夏典尧惊讶的双眼回答:“是的,我准备好了。”
那简直是帅炸了。
可惜这只存在于幻想。
啊~还是想拒绝。他趴在课桌上,玩弄着闲下来的自来水笔想着。
如果答应了的话,他注定就和夏典尧要走向两个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了。
昨天他回到家里,穿着胸口破了个大洞的衣服出现坐在沙发上焦急地等待着的妈妈面前。他妈质问他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衣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去补习班上课。他想说实话,但话到喉咙口了就是出不来,便秘一样。他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没什么,有些事情而已。他妈问他是不是去打架了,他说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哪里会跟别人打架。
“那这都是怎么一回事?”他妈无比地担忧。
这时青河知道自己和妈妈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说实话了:他就算说了实话他妈肯定不会信,无论怎么解释都不会信,即便是把江获麟和叶素还有那个什么什么基金会的外国人叫过来也没用,她不会信的。这个年纪的家庭妇女笃定的只有两件事——我家孩子将来必定会有所成就以及我相信的才是真实我不信的都是谎言和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默默地走开进到自己屋子里任他妈在外边怎么说都不回应。
傍晚他爸爸打来了电话,他爸是一个在外面整天不知道忙些什么事的人。他在给学校填各种表的时候统一填工程师,因为他爸是这么给他说的。他爸名片上也这么写——某某设备股份有限公司高级工程师。于是乎他的工作就是整天满世界飞来飞去的修东西或者调试设备。每年在家的呆的时间除了春节之外屈指可数。父子俩在电话两端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爸先开口:“没事儿吧?”
“没啥事儿。”青河回答。
“没事儿就好,我安慰安慰你妈就行了,她只是被吓到了。”
“嗯。”
“以后有什么事儿了提前打电话。”
“好的。”
“好好学习。”
“好的。”
“有什么事儿了就给我说。”
“好的。”
“要零花钱不?”
“不用了,我还有点儿。”
“不买新游戏吗?”
“快考试了。”
“哈哈哈!”对面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好像捉弄自己儿子很有成就感似的。“嗯,那就挂了,跨国电话挺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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