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煊到了一脂轩门前,看到靠近门口的一桌流水席上坐着朱义,他正同身旁的二三好友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程煊挑了挑眉,径直走了过去。还不等他到朱义面前,他便听见朱义借着要回酒楼对账的由头离开,走之前“恰好”见到程煊,于是热情地把自己的座位让了出去。

程煊自然没有推辞,笑容满面地坐了下来,朱义的好友见是这位年纪轻轻就出门闯荡的“英杰”,也不觉得生分,很是自然地与程煊拉起了家常,程煊只好陪着几人东一句西一句地掰扯,说些酒桌话,不外乎是出门见识了什么、可曾遇上心仪的女子以及给这年轻人好好讲讲身为大人的一些大道理。

程煊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这让几人对程煊刮目相看,原本以为这般年纪就敢独自出门的年轻人,会是个顶个的心高气傲,不曾想竟是这般待人和煦、心平气和,再听到程煊口中未曾有心仪女子之后,还有一人笑着说要给程煊做媒。

程煊只好笑着用酒杯堵住这人的嘴。

“啧啧,郎才女貌啊,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女子,若是与钱公子有缘……天大的福气哟!”一人眼神迷离朝着一脂轩内部探去,脖子伸得老长,模样有些猥琐。

在程煊猛烈的酒杯攻势下,几人都有些顶不住,一边嘴里笑骂着年轻人不讲酒德,一边转接花头,开始借着酒意调侃起了今日的主角。

钱公子自然就是钱穆文,而女子便是那身份神秘的竹官。

旁边人瞟了他一眼,笑得贼眉鼠眼,“就说你眼力见儿真不行!这姑娘啊,据说是……”他说到一半,一个抱拳行礼的动作,“大都来的!”

另一男子听闻这一番话,反问道,“大都来的?大都什么时候有竹家这一大姓了?”

而一开始打趣的男子反倒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假的,这你可别乱说!”

第二个发言的男子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第三位男子倒是一头雾水,“别在这打哑谜!咱们关系这么多年了还隔这儿云里雾里搞什么!”

“还问!你就不会用脑子想想吗?”打趣男子满脸无语地低声训斥道,“竹和官两个字拼一起是什么字?”

得知谜底的那人一脸错愕地看向第二位搭话的男子。而对方举起了酒杯一饮而下,然后才缓缓说道,“在座的估计很多人都猜到了,当然不保真。既然正主都不亮明身份,那我们也别猜来猜去的。”

程煊听到了边上几人关于竹官身份的谈论,但没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夹上一口菜。

对于竹官的身份,他当然是一清二楚,毕竟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对总武塾内部发生的大事小事他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有算是一些隐秘的消息,他也能借着多方汇集,由冰山一角的消息拼凑出一件事情的真实面貌。

虽说失去了修行的能力,但靠着这般超人的记忆力和拼凑真相的手段,他在总武塾不算是一事无成。总武塾最大的地下情报网——暗河,程煊便是这一届的暗河之主。

在这个闭塞的环境里,暗河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就算是总武塾的教员也对暗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了这样的情报机构,更能促进门徒之间的竞争。有竞争才有成长嘛,总武塾就是为了培养人才而设立的,这种人才可不是温室里养出来的小白花,是要能狩猎的凶兽啊。

当然总武塾不可能无限制的放任暗河收集情报,只是在可控的范围内任其发展,但没想到这届出了个程煊,程煊的横空出世直接把暗河带领到了发展的巅峰,只要出得起钱,总武塾内的任何秘密都可以对你敞开。

明面上,钱穆文和竹官是风头无二的双魁首,但程煊也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总武塾的地下之王!只是在总武塾有规定,来的时候带什么来,走的时候带什么走,在总武塾赚到的钱也得花到总武塾里面。

贩卖情报赚来的钱都被程煊换成了各类典籍,在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日子里,程煊都是靠着博览群书来汲取“新意”,可以说是艰难度日了。

暗河名头之盛,身为魁首之一的竹官自然也与程煊做过交易,次数还不少,虽说她掩饰得很好,但一来二去程煊还是从她暴露出来的点滴猜到了其真实身份。

其实也不难猜,毕竟从名字上就说明了跟多。

竹官,上竹下官是为管。在南虔,提到管姓只有一门,那便是执掌一国军事的太尉本族——汴陵管氏!

他几乎可以断定,竹官是管家人!

竟然是管家人!

当初猜到这个身份后,程煊才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什么岁彦会安排自己而不是别人秘密潜入总武塾,自己可与管家有解不开的渊源啊!不只是他程煊一家,就连钱家也是联系颇深,只是现在的钱穆文早就失去了那部分记忆,包括自己与他曾是亲如手足的兄弟的这一件事。

现在的程煊和钱穆文不过是陌路人,他对此没有遗憾,多少还有点愧疚。

对于竹官,他心里有名为仇恨的情感,这是支撑着他忍受枯燥的另一动力。他知道竹官本人或许与那件事并不相干,但是他没办法不这么想。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他会拔出刀子刺向少女的心脏吗?

他不敢想,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现在只想知道,已经毁过他程煊和钱家一次的管家人,现在是不是还不肯放过他们?

程煊咬着牙,眼中有淡淡的血丝。之后每次竹官来暗河,他定会亲自接待,竹官以为暗河是出于对自己身为魁首的重视,不曾想是程煊在借机剖析竹官,他要靠这双眼睛挖出竹官身上的所有秘密,要让她在自己面前一只好似剥了皮的刺猬!

可事情没有朝着程煊想象中发展,竹官到总武塾貌似是躲着家里人来的,可以说是……离家出走?经过程煊与其多次打交道,发现竹官该人属于真实的心地善良,对钱穆文也不存任何敌意,有的只是同门之间的追赶态度,以及……属于少女怀思、模糊不清的暧昧?

程煊顿时感到头大,不真实的感觉又加深了不少,以至于那段时间换来的书都不够他读的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程煊只能继续观察,结果到了总武塾开门的这天,程煊也只得出了“竹官确实是来修行”的结论,毕竟竹官在总武塾可以说没有做出任何反常的举动,她似乎也完全没有察觉到钱穆文的身份,如果她知道了钱穆文是青峰城的“外来户”,那就一定逃不过程煊的眼睛。

每隔一段时间程煊都要上报这段时间里竹官和钱穆文在总武塾的动向给岁彦,岁彦对此也并无多作布置,三人还就这么顺利地从总武塾回到了青峰城。

其实程煊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仅得到了唯一一个比较有价值的线索——竹官身上有一个就连“心声”都无法读取的谜团。

这个信息自然是没有告知岁彦,因为以岁彦对自己的了解,他不可能觉得自己有能力得知竹官身上存在谜团这种层面的信息。如果自己告诉了岁彦,非但不能换取岁彦对自己的信任,还会引来猜疑,自己总不能把觉醒了记忆天赋的事情暴露给对方,自己留的这张底牌,虽说不大,但谁说不会有出奇制胜的一天呢?

回到宴席上,程煊小口嘬着酒,唏嘘不已。他回想起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如果刨去身份立场不谈,一个失忆,一个被蒙在鼓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般配。可惜啊,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多如果。

是啊,没有这么多如果。

当初与姑姑程雨逃难到青峰城时,意外发现钱家人竟然也在,他感到讶异和欣喜,但发觉到钱家的处境似乎要比姑姑和自己好上太多后,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和姑姑程雨早就成了他人手中的筹码。

之后他便再也不与钱家往来了,其中或许有钱穆文的缘故,但更多还是双方都产生了一种默契,一种来自于泥菩萨的默契。

程煊甩甩脑袋,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岁彦既然让他来“钓鱼”,就一定不是简单地来吃吃喝喝。程煊知道这个竹官与昔日仇家牵扯极深,但钱三爷知不知道?如果知道,现在昔日仇家就在面前,钱三爷忍不忍得住?

岁彦没有交代他来做什么,要是等下真的发生了流血事件,那他如何自处?

帮忙?帮谁?

帮南虔,他动不了这个手。帮钱三爷?他不敢也没这个能力,毕竟只是一个堪堪登阶一境的小渣滓,在钱三爷和管家那些护卫面前不是弹一弹小拇指就收拾掉了吗?思来想起,若是真的钱三爷暴起杀人,他只能趁着场面混乱走为上策了,到那时就算是岁彦也不能指摘他什么。

酒过三巡,这流水席也吃了有些时候,程煊默默用炁消解着酒力,所以还算清醒。但周围的人都已经面色潮红,张口便是浓郁的酒气,说话口齿不清。程煊始终紧绷着神经,低调而谨慎的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扫过酒楼内的人们,不敢放过一丁点异样。

程煊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些,已经有宾客陆续离场,竹官和钱穆文倒是还在,可接下来钱三爷的离场又让程煊有些坐不住了,因为他发现不仅是钱三爷,现在连酒楼里的伙计也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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