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么快便和程兄相见了。”青年笑容和煦,只是和他一身凌乱的服饰以及粘在他身上碎叶一同看来十分不搭。

程煊也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也没想到在这里能再一次碰见赫连公子。”

程煊不着声色地瞥了一眼随赫连云鸣一同落在树下的那个鸟窝,他面色微妙地开口问道,“赫连公子这是在……晨练?”

赫连云鸣似乎没有听出程煊语气中包含的揶揄意味,反而一脸兴奋地说道,“程兄有所不知,在下路过此处是,忽见树顶上有个鸟窝!于是见猎心喜,忍不住就学着在书中看到的名为‘掏鸟窝’的玩意儿。”他越说越是起劲,更是手舞足蹈起来,“嘿,你别说,这掏鸟窝还真是个技术活儿,我刚才就是一个没站稳才让程兄看了笑话。”

说着他还感叹了一声,“唉,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啊,我竟是不如书中小儿远矣。”

听完赫连云鸣所说,又看着对方那一脸陶醉且顿悟般的表情,程煊沉默了,他一时间竟分不出对方是在鬼扯还是在很严肃地讨论着掏鸟窝这件可笑幼稚且荒唐的事。

他很想呵斥对方是否在戏弄自己,但是从他能感受到的愉悦之情来看,对方的的确确是沉浸在掏鸟窝带来的欢愉之中

沉默的程煊与意犹未尽的赫连云鸣站在一棵树下,久久相看无言。

程煊原本以为赫连云鸣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毕竟能在这里碰见不可谓不巧,但程煊可不信,青峰城这么大,就刚好掏到了自己头上的一个鸟窝?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

可赫连云鸣看上去偏偏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现在只是眼神火热地看向头顶那棵失足掉落的大树。程煊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一个离奇的念头——他不会还要再上去掏鸟窝吧?

果然,赫连云鸣满怀期待地看向了程煊,“不知程兄可有兴趣随我一同试试这掏鸟窝?”

程煊立马抬手抱拳,“本不该拂了公子的雅兴,但程某的确有事在身,恕不能作陪了。”说完,程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而赫连云鸣只是微笑目送,并没有再出言挽留。

就在程煊即将走出这后山时,他心中似有感触,倏忽回头望向赫连云鸣所在的方向。

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程煊眉头一紧,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

赫连云鸣果真回到了那棵大树上,他坐在一处结实的树干上,望着程煊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

“有人送给我一句谶语。”他微笑着,如天上谪仙,不带丝毫烟火气,“泥人入火海,晦日改青天。”

“罢了,相逢即是缘,我今日就送你一场机缘,能不能接得住就靠你自己了。”

赫连云鸣抬起手,在他手中有一颗从鸟窝里掏下来的鸟蛋,他握紧手掌,然后朝掌中吹了一口气,接着奋力一挥将手中鸟蛋朝天空扔了出去。

那颗鸟蛋竟然在半空中就裂了开来,一只雏鸟破壳而出。而这只刚破壳的雏鸟居然拥有了展翅的气力,竟是摇摇晃晃地在空中扑腾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便稳住了小小的身子,朝远处缓慢地飞去。

赫连云鸣从树干上站起,目送雏鸟飞向远方的天际,他放声大笑,双目之中满是振奋神色。

“飞吧!离开这个牢笼,到你该去的地方!”

……

当程煊回到家,正好碰见姑父出门去酒楼做事。他朝余大飞打了个招呼,余大飞热络地拍了拍程煊的肩头,然后带着些鬼祟的笑低声附在他耳边说道,“你姑姑出去帮闲了,这两天都不在家,今天午饭咱爷俩就到满味楼喝点怎么样。”余大飞期待地说,“机会难得啊,你小子记得来,我都打点好了!”

程煊心领神会地点头,满口答应。他知道姑父一直被管着肚子里的酒虫,这不,一看程雨不在家,酒虫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那必须的,一定到!”程煊笑道,“姑父还是喜欢西街那家的桂花酿吧?”

余大飞呦了一声,满意地说,“知我者莫若小煊子啊。”两人这么就算约定好了。

转眼便到中午饭点,程煊提前去西街买了余大飞最爱的桂花酿,然后到了满味楼,他一进门就看见那位跟在岁彦身边的朱掌柜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余在楼上六号包间等你。”朱义开口道。

程煊道了一句谢,便提着酒上了楼。

他径直找到了六号包间,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余大飞早已张罗好一桌好菜等着程煊和那一壶桂花酿。

“就一壶?”余大飞笑着问道,完全不像在责备。

“当然就一壶。”程煊笑嘻嘻地说,“小酌怡情莫贪杯。”

“一壶就一壶!”余大飞迫不及待地将酒开封,刚下封泥,一股清冽的酒香便在房间内弥漫开来,余大飞用鼻子狠吸一通,满脸陶醉。但这完全不影响他手里的动作——他熟稔地拿起两个酒杯摆好,然后将壶中酒一滴不撒地斟满了两个酒杯。

“来!”他豪迈地拿起一杯,程煊便拿起另一杯。

“多谢姑父今日款待!”

“客气作甚!五年啊,这五年可没人能这样陪我喝几杯了。”余大飞感慨道,“聊得来的酒友倒是有几位,虽然程雨管得严,我也不乏有喝酒的机会,但是啊……”

余大飞顿了一下,“但是那些人都是外人,跟那些外人喝酒的感受与自家人相比是完全比不得。”

他的脸上还是有了一些惆怅神色,这让程煊感到有些异样。

“你姑姑她不能喝酒,所以小煊子你就是我唯一认同的酒友了。”

余大飞接着说道,“喝酒不仅是要看酒,更是要看人的!只有跟自己认同的人喝酒,那才能尽兴!”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程煊笑着将酒杯举向姑父,“不能再是了。”

“好!”姑父激动地一拍大腿,“祝小煊子衣锦还乡,从今往后便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年轻后生了!我余大飞敬你一杯!”

程煊也被余大飞言语中的豪情所感染,“悠着点,这一壶禁不起这样造的!”

“你哪这么多话,喝就完事儿了!”

“好,喝喝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杯换盏之间已酒过三巡。

余大飞谈起了程煊离家五年间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虽然稀疏平常,但程煊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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