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现在……”确认了好一会儿，当下杨倏才分清虚实。
方才，就在杨倏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齐泰递来的汤包的一瞬间，自己隐约听到了一句，“溯洄”、“溯游”。
视线从汤包上挪开，再抬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脚下的青石板突然间变成了紧实的沙石地，金陵大街上热闹的吆喝声变成了咿呀声，身前的汤包铺子突然变成了一座小院子，只有手心的热腾腾的汤包未曾变幻。
杨倏愣在远处，正思索自己是如何误入幻境的，身后便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杨倏警惕回身，马步散手起式，随时准备迎敌。
但眼前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裹，正着急忙慌地向自己跑来的高挑少年，周身分明没有半点元力波动，杨倏心中疑惑，正想将其拦下一问究竟，那少年便是直接穿过自己，推开了院门，向屋内走去，兴奋地大叫道：“羲姐！我回来了！”
杨倏也好奇地跟随进院，这时，从西边的屋子里出了一个挽着袖口，头发微白的中年妇人，没好气地道：“总是这么急匆匆的，羲姑娘还没下戏呢！”
“啊？今天怎么这么迟，都快申时了，我给羲姐带了汤包和桃酥，汤包要是凉了怎么办？”高挑少年懊恼道，从包裹里取出一包油纸递给中年妇人，转而又拎起包裹向院外走去：“刘嬷嬷您也吃，其余的我还是给羲姐送去，这样她一下戏还能吃上热腾腾的包子。”
还未等高挑少年走出屋子，屋外就传来了金声玉润的女子声：“我已经回来了。”
杨倏转身看向声音来处，瞧见那张笑意盈盈，美的动人心魄的面容，杨倏身形猛地一顿：“何羲……”
早就出落的更加动人的何羲，此时可以称得上是风华绝代，宛若谪仙一般。
而后又猛地回身看向那位高挑的少年，“那这是，杨倏！”
杨倏还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中年妇人就径直从自己身前经过，走至何羲身边，埋怨道：“羲姑娘，你快说说他，我都说了好几次了别浪费钱去买这些，他非不听，还是得你说他才行，从小到大他就听你的话，你快让他别乱花钱了，这两屉汤包说什么都得十文钱，再不说他身上的老婆本都得花完了。”
“杨倏”赶忙争辩道：“刘嬷嬷我没有用银票！那些银票我早就交给羲姐了！”
边说着，“杨倏”脚下也不停，走至何羲身边，将其手中拿着的小箱子接到了自己手中。
何羲款款进屋，美眸含笑地看了一眼紧紧跟在身旁的“杨倏”，似笑非笑地道：“哦？家里给你的银钱只是刚好够你来回金陵的车马费和客栈钱，没用那些银票，我们杨案首是从哪里来的银钱买东西的呢？”
“我……”，“杨倏”刚欲开口就又闭上嘴，不敢吱声。
何羲美目一撇，“杨倏”正抓着摩挲着腰间白玉，笑道：“紧张什么，做亏心事了？”
“杨倏”一僵，低下头，根本不敢动弹。
何羲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猜测逐渐明了，秀眉一蹙，语气微寒：“又抄戏文了？”
“杨倏”没忍住略微抬头就看见何羲面带不悦，又将头低下，解释道：“不是的，羲姐。我听话的，你上次说过之后就我就没抄过了。”
何羲知晓“杨倏”的秉性，对自己可以谈得上言听计从，且这么多年来从未骗过自己，语气略缓：“那你为什么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是没有再写过了，但是先前写的还有剩……”，“杨倏”低声解释。
“我想着写都写了，卖了还能贴补家用……”，“杨倏”愈说头愈发低，声音也越来越小：“恰好李四公子高价买戏文，一折子五十文，我就把之前剩下的戏文全卖了……”
何羲笑着从衣袖中取出整齐的一叠纸折，在“杨倏”的眼前晃了晃：“是这些吗？”
“杨倏”接过纤纤玉手递来的纸折，反复翻看：“这，怎么会在这？我明明已经拿给李四公子的书童了。”
“你这手字是我一笔一划教你的，那李四公子拿着这些折子到我这来，我一眼就认出是你写的。”
何羲说着拉出圆桌下的椅子，刚坐下，“杨倏”就已经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送至何羲手边。
“杨倏”疑惑道：“为什么李四公子会把这些送到羲姐你这儿？”
见何羲沉默不语，立于一旁的刘嬷嬷有些着急道：“羲姑娘，我瞧这李四公子也算费了一番功夫，都到倏哥儿这套近乎了。我看要不还是应了李四公子吧？李家在这南河县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李家四公子又诚心，没有比李家更好的了。”
何羲美眸微眯，摇了摇头：“小倏还在这儿，还有，刘嬷嬷，这件事以后就别提了。小倏有段时间没有与马师傅习武了，您先带他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听着两人的对话，“杨倏”一脸茫然地被带出了屋子，还不忘回身交代何羲：“羲姐记得趁热将汤包吃了。”
何羲见“杨倏”实在执拗不禁轻笑点头。
路上见刘嬷嬷一直叹气，“杨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刘嬷嬷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啊？李四公子诚心什么？”
刘嬷嬷看了一眼身旁一脸疑惑的“杨倏”，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一天天地乱花钱，不懂得操持家业，你读书、习武哪一样不要花钱，还天天买这买那的，讨羲姑娘欢心，不如多帮帮羲姑娘，总不能只靠羲姑娘一个人吧？”
“羲姑娘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再过几年都算是老姑娘了，这戏还能唱几年？前些日子你参加院试的时候，李四公子整整抬了二十八抬聘礼到我们院子来，要纳羲姑娘为妾。”
听得此言，“杨倏”直接呆愣在原地，耳边继续传来刘嬷嬷的自言自语：“娉为妻，奔为妾，谁家纳妾带着聘礼来的？还是整整二十八抬……”
“杨倏”快步跟上刘嬷嬷，急切地道：“李四他也配！年近不惑还是个童生，羲姐才情斐然、博古晓今，容貌宛若谪仙，他李四凭什么纳羲姐为妾！”
“可是羲姑娘是伶人啊！虽说先帝废除了贱籍，但乐籍仍是为人不齿啊，这一般人家都不愿意娶伶人没更别说李家这样的官宦人家了儿，能亲自抬聘礼来已经算是很给羲姑娘脸面了！照这么看，李四公子定是会让羲姑娘在李家过的好的，更何况整个南河还有人比李家更好的人家吗？”
“杨倏”着急争辩道：“待我高中，羲姐不用委身与人做妾也能过上好日子！我奉养羲姐一辈子！”
刘嬷嬷看着情绪激动的“杨倏”摇摇头道：“倏哥儿，我知道你们姐弟感情好，你心疼羲姑娘。但是，你高中之后就是官户了，自然从这儿下九流之地脱身，可是羲姑娘不是你亲姐，不能随你入官户的啊！”
“杨倏”怔住，不得言语。
“虽说先帝仁慈，允许女子工作，但却不许女子开户，说到底大衍的女子的境地还是如从前一般，年少靠父亲，中年靠丈夫，老年靠儿子，倏哥儿你总不能让羲姑娘一辈子无依无靠的，像我一样被困在这儿一生吧？况且，你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到那时，你让羲姑娘如何自处呢？”刘嬷嬷神情落寞，言语恳切。
“刘嬷嬷您先回去吧，我自己过去马师傅那儿”，“杨倏”略微调整气息后对刘嬷嬷说道。
“那你千万要过去，还有羲姑娘那你也多劝劝，我还要去园子里洒扫卫生。”交代完“杨倏”后，刘嬷嬷急急忙忙地转身离去。
“杨倏”见刘嬷嬷已然离去，又沿着沙石小路返回了小院门口，已经开始抽条的少年就这么立身站于院外，出神地望向那座屋子。
“杨倏”胸口剧烈颤动，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心里难受的紧，不顾仪态地蹲在院门前，喘着粗气，将腰间的白玉握于手心，两手不断搓弄着，口中喃喃自语：“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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