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别院的守卫日夜轮值,前后门各四人,看守外墙的有四组各八人,二门里外是两组,还有内宅这处的一组,一班守卫有六十多人,另外还有沈述手下的一队天隼,除了两个在双层亭那里监察,四个在院落庭园中监守,其余几人都在四下里巡逻。

那些守卫多数在屋檐下或廊道站岗,还有少数藏身暗处,闻得锣鸣,靠近西墙的一组守卫率先冲了过去,贼人有跳下踩着网铃的,立时暴露了方位,四个执枪的守卫向那处捅去,只觉枪刺处起了道小旋风,雨雾泼开,四枪都落了空,那贼人竟然一跃身又纵回了院墙,只是这些贼人上来时已有防备,墙头上的瓷铁都扫掉了,大约是雨夜里弦索看不清,才疏露了。几个守卫都冲到了墙边,清清楚楚听到弦索轻鸣,有人把枪举墙头荡了几下,似乎碰着了衣摆,当下拄地一撑,随着跳上墙头,向墙上贼人攻去。

院墙两侧嵌有琉璃灯,只能照出朦朦胧胧的景象,有两个守卫举了火把奔来,雨丝扑着火焰,一时倒没淋熄。墙上守卫在光晕里望见三四个人影,黑漆漆自上而下没有一点别的颜色,除了黑幽幽招子里的四团眼白,仿似地狱里爬出来的野鬼幽魂。守卫猛一下吓了个心跳骤停,左侧一个贼徒猛然抖起一团黑物,向他兜头罩去,那守卫回过魂时,半个身子已被罩在一张黑网中,那贼扯住了网绳往墙外跃落,守卫发了声惊呼,被网裹着摔落下去,墙外黑乎乎望不清对面人,一片猛风声扑下,七八道板子打落他身上,有一下还打中了脑袋,那守卫晕头晕脑惨叫了几声,便昏死过去了。

墙内的守卫听得墙外惨叫,纷纷着急,又有两个持刀跃上墙头,不成想还没立稳脚跟,被贼人迎面撒了一网,也兜落墙外,一通惨打,又昏去一双。

北墙那边屋檐下奔了几个守卫过来,互相呼喝了声,有七八人冲出院门,去寻墙外的贼徒厮打。举火把的一个夹在中间,照出了些光亮,数人绕到西墙外,正望见墙脚倒着三个同伴,不远处影影绰绰有一帮黑鬼,手持黑通通的长黑板子,仿佛鬼差舞着刑杖,奔在前头的三四人登时唬了一下,收住了脚步,只这么一愣神,两个黑鬼飞扑过来,扬手撒开一张大黑网,前头守卫不防被随后奔走正急的同伴撞了个趔趄,立时有三个扑跌着落入网中。两个黑鬼收住网转身飞奔,那三人被拉拽着拖行,在网中狂喊挣扎,拼命拿手中刀去劈割网眼,那帮黑鬼又跑出来四五人,扬起黑板,兜头兜脸地向网中人狂打,三人无可躲避,眨眼也落了个昏死的下场。

这一下捕人打人,黑鬼们配合默契,手法异常熟练凶狠,发动得又突然又迅捷,后面几个守卫救应不及,全都傻了眼。待几人回过神,又有黑鬼撒网过来捕人,总算这些人见着厉害,都向旁跳开闪避,旋即两人舞起刀,三个抖起长枪,向面前的黑鬼刺杀过去。

天赐别院建在乌衣巷里,他家势豪,没人敢比邻而居,别院四周街道都十分敞阔,没下雨时沈述指不定要叫两人出外巡守,这时被人打了上门,附近住民隐隐听得声响,知晓沾惹不得,都缩头紧闭门户。

几个守卫淋着雨上前冲杀,也不管眼前是真鬼假鬼,个个发了狠,大有壮士赴死的勇烈,只因适才见识了黑鬼们群殴的手段,深知一不留神,便会步同伴的后尘,不如拼命冲上去,先砍得一个少一个。其实这些守卫的身手与这帮黑鬼大致在伯仲间,可能还要高上两三分,手上还拿着锐利刀枪,真硬碰硬打起来,黑鬼们只怕十死九伤。可是打架这种事总要讲点谋略,蠢货才一味蛮干,黑鬼们有谋而来,准备不少,从撒网捕人到殴人致昏,群策群力,并不单打独斗,更不会以己之弱去攻敌之强,那刀枪一刺来,个个撒腿向街口跑去,几个守卫挥舞兵刃在后紧追,才奔过院巷,突然一声“着”,顶上一前一后落下两片黑幕,生生将几人罩住,竟然也是两张黑大网,只不过是埋伏在邻近墙顶,专候人落网。

几人想不到街道巷院,也有人使出诱敌深入的招数,个个悔断肝肠,莫不想起“穷寇莫追”这句老话。那帮逃跑的黑鬼掉过头来,又是老招数,把网中鱼儿打昏了事。那举火的失手丢落火把,没一会被雨水泡熄,又被乱脚踩了两下,连火星沫儿都没剩半点,街道里又复归黑暗沉寂。

西北角院墙有守卫跳上,远远望见这一幕,大骂了几声“狗贼”,并不敢孤身下去找死,复纵身下墙,恰好沈述飞步到来,正发声询问贼情,那守卫忙过去禀知墙外之事。

沈述想不到片刻间折了一组人手,贼徒使阴计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而这班子守卫显然没领教过这种逐个击破、群起围攻的手段,互相间也没战术配合,一动手便被打懵了头。

照说天赐别院里的守卫也是从各队天隼中挑选出来,身手不会太差,可惜当日罗天弈初回南京,并没想到他姐会出庵来,对这个临时暂居的别院,并没怎么珍重之物,他自身又有超凡的武艺,因而安排守卫人手时,不是优胜劣汰,而是把优的派遣去各处办差,劣的反倒留下来守院子,一众守卫身手与经验都与各队天隼有了一个段位的落差,便造成今晚这种临场被人打懵的局面。眼下这情形沈述就想给他们强化训练也来不及,只能见机行事,作好调度。

他从内宅那处出来时,已通命各处仆人挑灯守望,倒不须善如再作吩咐,此时还想让人往四面墙头打上雨灯。他话未出口,西边墙头突然又跃上四条黑瘆瘆的人影,沈述看他们俱着紧身黑衣裤,头上套着黑皮帽子,脸面、脖颈、腕掌似都擦了黑油彩,只有眼白可见,当真如一个个夜魅黑鬼般,不知什么来路。四个扮鬼的黑衣人转动眼珠子,打量着墙下的守卫,似是在估量如何出手。沈述向身边聚来的守卫看了一眼,冷然下命:“弓箭——”这些劣汰的天隼毕竟不是寻常庸手,无一人面露惊慌,随着沈述一声命,背负弓箭的的快速插刀回鞘,解弓搭箭,瞄准墙头四个黑鬼,耳听一声“放”,一个个松指放箭,七八支羽翎疾射出去。

墙头四人撒网打得正顺,不想他们突然放起箭来,都诧了下,眨眼箭矢便要着身,忙反跃而下,又跳落到墙外。

趁这一间隙,守卫们把廊里的木架子推出去,搭在墙下,弓箭手纷纷立到架上,挽弓对着墙外,又有守卫一手持刀一手执火把,跃上墙头北端向下照望。沈述候了一会,外面没再有黑鬼升墙取死,他自己也飞身到墙头立着,向外观望。

火光照出了街道的景况,除了倒地不起的几个守卫,临街黑压压站着一帮同样装束的黑衣人,大部分手持奇怪的棍板,都虎视眈眈地瞪着他,怕没个三四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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