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秀才盘腿的动作一顿,他没说话,找来火折子,点燃小泥炉,将酒温起来。
穷秀才久久没有出声,沈如止在沉默中像是意识到什么,嗓音有些干涩:“言叔不是不见了,对吗?”
酒液开始热起来,冒着带着酒香的热气。
汩汩倒酒声响起,穷秀才挂起笑,将冒着热气的酒杯推到沈如止面前,说道:“你回来了是喜事,先喝一杯。”
穷秀才率先提杯,沈如止只得跟着提杯,将稍烫口的酒液咽下肚。
酒杯还没放下,沈如止追问道:“许叔,到底怎么回事?”
言叔失踪的事,回想起来处处透着古怪。
自他有记忆起,两人便一直呆在平镇,他被仙人选中,带进山门,言叔也不会贸然离开。
他走之前殷切嘱咐,千万要等他回来,小止儿会带着他过好日子,言叔答应得好好的,绝不会不告而别。
穷秀才又喝了杯酒,枯瘦的手攥紧,这才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裹,摆在桌上,包裹上有沈如止熟悉的补丁,还带着暗沉干涸的血渍。
沈如止心中有了猜测,面色发白瞳孔骤缩,看着破烂包裹喉头艰涩。
穷秀才叹了口气,声音也颓然下去,透着暮气:“你走之后,你言叔喜气洋洋提着酒过来,跟我说你过上了好日子,我也为你高兴,没过几天,他带着这个包裹过来,神色惊惶,身上还带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血洒了一路,我吓坏了,好像身后还有人追他,他只说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转身便跑了,我都来不及拉他问清楚,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他…”
沈如止指尖一颤,只觉周身的寒冷浸透骨头,他拿起包裹,碰倒了酒杯都未发觉,残酒沾湿了他的衣袖,他无暇顾及。
在看到包裹上熟悉的剑痕时,沈如止心重重往下沉,他指尖颤抖,竟然不敢打开看。
他视作父亲的言叔,在他离去后的十三年再未见过,他在无皑峰上衣食无忧,竟不知他的父亲生死未卜。
沈如止呼吸急促,指尖发颤,刻意忽视的丹田隐痛席卷而来,痛的他张口欲呕。
“小止儿!小止儿!你怎么了?”穷秀才吓坏了,鞋都来不及穿,跳下椅子,扶着面色青白的沈如止,连声呼喊着。
沈如止死死咬着牙,牙根酸涩难止,被沈如止攥着的桌角留下深深指痕,指尖渗出血色。
半晌,沈如止深出一口气,将包裹捂进怀里,声音弱不可闻:“许叔,我没事…”
穷秀才担忧地看着沈如止,欲言又止。
沈如止按按怀里的包裹,闭了闭眼,嗓音嘶哑:“许叔,今天就不和你叙旧了,”沈如止慢慢站起身,从袖口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子上,接着说道:“我是修仙之人,凡间财物于我无用,你拿着花用,不够我还有。”
穷秀才看着沈如止青白的脸,目露担忧。
沈如止步伐虚软,但走的坚定:“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
沈如止扶着吱呀作响的门板,一步一步走出去,穷秀才撑着桌子,目送着他。
沈如止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客栈,放出傀儡守门,才将一直护在怀里的包裹拿出来。
包裹已经看不出原色,落着大片干涸血渍,熟悉的剑痕触目惊心,沈如止攥紧了手,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一支触手温润的玉笛,颜色消褪的襁褓,还有纹样陌生的木牌。
木牌材质奇特,纹样玄妙,沈如止从未见过。
他把包裹里的东西放到一边,将沾着血迹的包裹放在身前,拿出匕首,放出傀二护法,解开上衣,闪着寒光的匕首没入心口。
沈如止闷哼一声,额间沁出细汗,忍痛导出心头血,顾不上处理伤口,沈如止指尖沾血,掐着印,青白的唇翕动,声音微不可闻:“天道有为,物有其迹;以我之血,寻其之踪。”
玄妙气息升起,沈如止掐着诀,细细感应,心口鲜血一刻不停,沈如止失败了几次,终于在第七次时,有了方位。
沈如止松了口气,他失了金丹和灵根,幸而时间不长,心头血中还残留些许灵气,以心头血推演,终于有了结果,睁开眼,匆匆吞了丹药,鲜血渐渐止住。
包扎完伤口,沈如止顾不得失血过多虚软不堪的身体,放出指尖大小的傀儡守门,带着傀一傀二奔向感应到的方位。
路越走越熟悉,沈如止也渐渐沉下脸,那是乱葬岗方向,常年有秃鹫乌鸦盘旋,浓郁死气传来。
沈如止步伐虚软,他提着口气,在乱葬岗成堆的白骨中翻找。
夕阳西下,乱葬岗越发阴森骇人,不少还未腐烂的尸体横陈在地,腐肉之中,些许森森白骨浮现。
沈如止双手已满是翻找断骨造成的伤口,浑身臭不可闻,沈如止眼尖地看到一角熟悉的衣摆,他奔过去,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颤着手,扒开衣摆上泛黑的白骨,在下面找出一具衣衫褴褛的白骨尸身。
沈如止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将白骨挖出来,是了,就是这具,白骨尸身左右没有小指,而他的言叔的小指在早年间被砍断,那是为了护着他,被别的乞丐砍的。
乞丐生活困苦,饥一顿饱一顿,他从小长的玉雪可爱,有心思不正的乞丐,看他长得好,想对他下手,他嘶声挣扎,白净脸上还带着巴掌印,脸颊高高肿起,被外出乞食回来的老乞丐撞见,他护着他,连刚讨来的馒头都被人踩了几脚,灰扑扑的。
言叔被乞丐压在地上砍手时,还死死将他护在身下,怕他被吓到,连声痛哼都没发出。
被砍了小指后,嘴角都还带着血,还是笑着将他搂在怀里,撕下带着灰的馒头皮塞自己嘴里,将干净的馒头芯给他吃,他惊魂未定,喊着骂他没用,连他都护不住。
他也不生气,在破布衣衫上擦净了手,给他擦眼泪,哄着他将干净的馒头芯吃掉,涌着血的左手被草草包扎,藏在身后,怕吓到他。
自那之后,他便跟着老乞丐讨饭,老乞丐总是将他放在自己可以一眼看见的背风墙角,自己跪在街边,一下下地磕头,一声声喊着行行好。
沈如止将那缺了小指的尸骨拥在怀里,嘶声痛哭,喉间血腥气弥漫。
他错了,他不该跟着仙人走的,他该呆在他身边,从小乞丐做成大乞丐,存点银钱做生意,给老乞丐养老,让老乞丐安享晚年,或者在幼时病痛中就死掉的,这样的话,言叔就不会不明不白死了,连死在何时,死在何处都不知道。
凄惨的痛哭混着秃鹫乌鸦的啸叫,凄厉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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