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门凶案》
(十一)
又过了几天,钰福将一幅幅肖像挂在了张瑞珊客厅的墙上。
钰福:“师爷,还有一些,我暂且画了这五幅请您过目。”
张瑞珊:“说一说他们每个人背后的故事吧。”
钰福指着第一幅:“他是刑部司的官员,叫温子玉,有人告他卖官鬻爵,他竟给人家捏造罪名投入了大牢,事情闹到报馆田主笔仗义执言在报上披露了实情,这温子玉因此被罢官,他虽然和田主笔积怨甚深,但是几个月前就已经离京回往了湖南老家,难能和此案关联。这幅肖像是我在刑部的朋友详说了他的面貌之后所画的,恐不十分准确。”
张瑞珊点点头。
钰福指着第二幅,这是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女子:“她叫林媚娘,是八大胡同春翠院的老鸨娘。”
清光绪庚子年以后,京师警察厅将内城妓院迁至城外,给照收捐,准其公开营业,当时妓院分为四等,一等二等多集中在前门外的陕西巷、皮条营、韩家潭、石头胡同、胭脂胡同、百顺胡同等八条胡同里,故称为八大胡同。
钰福接着道:“这个林媚娘虽然是鸨娘但颇能呼风唤雨欺行霸市,哪家来了叫座的姑娘她就动用手段明争暗抢弄到自己手里,甚至勾结黑道,买卖幼童、幼女,丧尽天伦,田主笔听到这些事情后曾去访查,在《京话日报》上写了几篇文章,因为事实确凿官府不得不出面封了春翠院,可过了七八个月后不知这个林媚娘用了什么办法又使这春翠院重张开业,自然损失了不少银两,想来她对田主笔是恨之入骨的。”
连升道:“……她倒是真有买凶的可能。”
张瑞珊道:“但凡这些风月场所都会雇佣打手或者江湖上的恶人为其保镖,你们查一查她背后那些人的前科。”
二人点头。
钰福指着第三幅一个四十多岁的俄国人:“他叫卡伦斯基,是个俄国生意人,他在内城和外城各开了一家西药局,田主笔在报上指斥他以药局的名义大量走私鸦片,草菅人命,甚至有一名幼童因为误食了他卖出的假药没了命,因为他是洋人没有受到官家的惩处但《京话日报》的文章还是让他为千夫所指失去了很多生意。”
张瑞珊道:“那几篇文章我都看到了的确文笔犀利,但田主笔用的是化名,他会认定是田主笔……来买凶杀人吗?”
钰福道:“事出之后这个卡伦斯基曾经亲自带了两个打手到报馆闹事,报馆的人说田主笔当即把这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两个人有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张瑞珊听了认真地点点头。
钰福突然想起什么:“噢,他还在使馆区有个俄式面包房。”
说起使馆区的设立,那是在八国联军入侵BJ之后,BJ东交民巷(原称东江米巷)被划定为使馆界,允许各国驻兵保护并且不允许中国人在界内居住,所以很多犯了罪的洋人躲进使馆区就能躲避惩罚,之后签订了《BJ各国使馆界址四至专章》,进一步明确了使馆区的边界,英国人就是为了使馆区的交通便利才修建了正阳门东火车站(前门火车站),不仅如此,各国列强还在北京城内划定了各国占领区域也就是势力范围,清朝末年的丧权辱国可见一斑。
张瑞珊似有所思。
钰福指着第四幅:“此人名叫范殿玉,是琉璃厂街的一名古董商人,他的店名叫做……聚宝轩,专做洋人生意,先后把不少绝世珍品卖到了海外,很为人不齿,但是这样的事情官府是不管的,又是田主笔拍案而起在《京话日报》上撰文抨击,很多人都听这个范殿玉说过,是报馆的田华亭毁了他的生意,早晚不得好死!”
张瑞珊问:“这个范殿玉如今还在琉璃厂吗?”
钰福道:“还在呀,不但在还天天去‘攒货场’吹牛,不是捡了什么漏,就是发了什么财,只是人嫌狗不待见很少有人理他。”(攒货场是古董界相互买卖互通信息的场所)
张瑞珊思忖:“这种人会买凶杀人?未必吧。”
连升道:“万一是他自己动的手呢?”
张瑞珊又想了想:“明天早晨你们二位去会会他,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天。
连升钰福一早就去了琉璃厂!
刚进胡同就见聚宝轩前围了不少人,待走近一看一个不知是死是活得男人满头是血被警察抬着上了一驾马车。
“二位爷上这儿溜达来了?”
两人扭头一看是个认识他们的巡警。
连升:“哟,六子?这儿出什么事儿了?”
名叫六子的巡警道:“今日一大早就有人跑来报告说这聚宝轩出了事儿,我们赶来一看大门敞着,一地的血,一个男子横躺在门槛儿后头……”
钰福:“人死了?”
六子:“还有口气儿,这不正急着往医院送呢嘛。”
连升:“是这家店的老板?”
六子:“不是,这家店的老板叫范殿玉,八成是他杀的人,分局已经分派下去寻找他的下落呢!”
连升和钰福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面露沮丧。
六子诧异:“二位爷这是?”
连升:“不瞒你说,我们就是来找这个范殿玉的。”
六子:“他还犯了别的案?”
钰福:“眼下还不好说……”
另一个警察在招呼六子。
六子:“我去忙活了,有什么事儿您二位说话。”
连升小声道:“贤弟,这个范殿玉既敢在自己店里头杀人……那田主笔的事儿八成就是他干的了!”
钰福没说话,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跟了张瑞珊这些日子学了不少东西,懂得凡事不可妄下断语心里头要多转上几个弯儿。
“贤弟,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连升问。
“听是听见了,不过我……还在琢磨呢。”钰福道。
二人返身向回走。
连升脸上露出苦笑:“咱哥俩也够倒霉的,先盯上冯阎王又盯上这范殿玉,末了呢,一个死了一个跑了,真对不起脚下这双鞋钱!”
二人回到了皮库胡同。
张瑞珊听了琉璃厂的事也颇为惊讶,竟敢在自己的店里杀人?看来这个范殿玉还真是个狠角色,他垂下眼睑心中盘算着。
连升:“老前辈,我看田主笔的事一准就是他……”
张瑞珊没说话。
钰福道:“也不知道南城分局的那些小子们本事怎么样,要是他们能把这个范殿玉抓住事儿就好说了。”
张瑞珊睁开了眼睛:“你们二位这两天也乏了,花钱雇个人在田家外头挂个桩,看看那位田夫人会去哪儿。”
“老前辈,您难道觉得这位田夫人也有嫌疑?”连升问。
“嫌疑不嫌疑现在一切还说不清。”
“我原来也朝她身上想过,自打跟她去了这趟坟地……她绝不会是个勾奸夫害本夫的女人,再者说范殿玉已然显山露水了,还不如……”
张瑞珊打断了他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吧。”
连升欲言又止。
张瑞珊:“钰福,你去给我要辆车。”
钰福:“您要出去?”
张瑞珊:“去趟南城分局,看看缉拿范殿玉的事情能不能帮帮他们。”
翌日上午。
连升和钰福来到了无量大人胡同口外,受雇的一个街头混混说等了一天多也没见田家人出来,说着伸手要钱要辞了这份活儿。
钰福闻到那人满身酒气无奈地扔过了几个铜板只说了一个字:“滚!”
连升想了想:“贤弟,总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咱哥俩进去瞧瞧?”
“进去倒是可以,万一打了照面总要找个说辞不是?”钰福道。
“咱们就说……就说张老先生派咱们哥俩来看看她。”
钰福担心地:“可万一她要是和田主笔的死有关联,咱们可就打草惊蛇了。”
连升道:“你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我敢打一万个赌她绝对和她丈夫的死没有丁点关系!”
“连兄就认定是范殿玉?”
“那还有跑儿吗?要不是怕驳了老先生的面子咱就不来挂这个桩。”
两个人嘀咕来嘀咕去决定还是进去瞧瞧。
连升和钰福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西厢房的门锁着。
钰福:“没人?”
连生敲了敲东厢房的门。
一位邻居打开门。
连升:“劳驾,跟您打听打听,那屋的田夫人不在家吗?”
邻居说:“昨天晚上就出去了。”
“说没说去了哪儿?”
“她一天到晚地往外跑谁也不好意思问……你们是哪儿的?”
“我们……”
连升抢过钰福的话头儿:“我们是田主笔的朋友,前些天来过的。”
两人反身要走又被那位邻居叫住:“有个叫海子的给田家拉过包月,你们要找到他兴许就能知道田夫人去了哪儿。”
连升和钰福道了谢走出了宅门。
连升发着牢骚:“真是晦气,没想到花钱雇了个‘棒槌’,硬让人从眼皮子底下走了。”钰福接连截住几个洋车夫打听名叫海子的可都没有结果。
两人出了无量大人胡同朝北走过了灯市口儿又截住了一位洋车夫。
洋车夫:“海子?您拐过去,他在那边树底下歇着呢。”
二人拐过街口果然见一堆洋车夫在大树底下歇脚。
“哪位是海子?”钰福问。
“海子刚拉个活走了。”
“知道是去哪儿的活吗?”钰福问。
“东厂胡同。”对方答。
连升指着说话的人:“就你了,拉上我们去追他,车钱少不了给你。”
两人坐上洋车,车夫甩开脚板向着东厂胡同的方向跑去!
可惜到了东厂胡同连海子的影儿也没见着。
连升对车夫道:“你不是认识海子吗?拉着我们沿街边走边找,还是那句话车钱少不了你。”
反正路越远车钱越多,车夫觉得自己揽了个肥活儿答应着又跑起来。
穿街过巷,人说BJ的胡同赛牛毛,没想到人也转晕了脚也转累了正想作罢车夫还就真看到正在拉活的海子了!
车夫擦着满头汗追上了海子的洋车:“海子,我的亲娘祖奶奶总算找着你了,停下,有人找你。”
“谁找我?”海子问。
钰福:“我们是巡警总厅的便衣儿。”
海子一听是警察吓了一跳。
钰福:“甭害怕,找你是想问问无量大人胡同那位田夫人去了哪儿?”
海子:“找田夫人?去钱粮胡同甲四号,不在家八成就在那儿,噢,晚上也兴许在六国饭店。”
钰福:“这两天你没给田家拉包月?”
海子:“说是给田家拉包月,其实就是伺候田爷来去报馆平时还是拉我的散活儿,前些日子怹(他)去了上海我也就没过去了。”
连升问:“那你怎么知道田夫人会去钱粮胡同?”
海子:“有时候他们夫妇俩一起走,先去报馆送田先生再把田夫人送到钱粮胡同去,偶尔有几次送回田先生又把田夫人送去了六国饭店。”
连升追问:“钱粮胡同是他家什么人?”
海子:“是田夫人的老乡。”
钰福:“是个什么人家?”
海子:“好像是一家大银号的老板,老板的夫人是上海人,田夫人也是上海人,听说还有几位王府的侧福晋也是上海人,那是她们常聚会的地方。”
钰福:“你这是打哪听说的?”
海子一副机灵样子:“我从小就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他们夫妇俩坐在我车上好多事儿我不想听都难。”
连升扔过几个铜板:“小子,你知道得不少啊,往后说不定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海子受宠若惊:“我常在这一带转悠,二位爷有事说话。”
坐在车上的客人不耐烦了:“嗨,说起来没完了!”
海子忙拉车离去。
天黑了,回到了皮库胡同连升和钰福把访探的经过禀告了张瑞珊。
张瑞珊问:“钱粮胡同那户人家是哪家银号的?”
“是施家胡同兴中银号的老板,姓杜,夫人是上海人,是田主笔夫人的同乡,还听说自小就是闺中密友。”连升答。
张瑞珊点点头:“你们刚才说有几位王府的侧福晋也常去,是哪几家王府的?”
连升:“这个还没打听明白。”
钰福:“我们找了那一片的巡警,他说那位杜夫人很好交际,客人多,应酬多,常常听着里边很热闹。”
张瑞珊半是自语:“看来是该会会她。”
连升问:“先生去南城分局那个范殿玉有什么消息吗?”
“他们正在加紧缉拿,那几位探员我都看了没一个像办事的衙役……”张瑞珊道。
“连一点踪迹都没有?”
“我到他家里去看了,这个范殿玉的老娘病得挺重,老婆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也不宽裕,依我看他不会在外面游荡多久的,天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张瑞珊说着戴上花镜拿起了一本书。
钰福送走连升又返回来:“师爷,那天我帮您收拾书房看见了这本《歇洛克福尔摩斯侦探案》,坊间的人都说您就是中国的福尔摩斯,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瑞珊一笑:“福尔摩斯是位英国人,咱们干的和他是同一行为警局做顾问,也就跟我这个参事差不多,只不过这个福尔摩斯非同小可,无论什么案子他都能抽丝剥茧,条清缕析,直到最后真相大白,我比人家差远喽!”
钰福:“有这么神?”
张瑞珊:“改日闲下来你拿去看看……”
就在这时隐隐传来敲打院门的声响。
钰福:“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我去瞧瞧。”
(十二)
钰福打开院门一个神情猥琐十分狼狈的男人站在门外。
来者哆哆嗦嗦地:“请问,这是张瑞珊张老大人的府宅吗?”
钰福打量着:“你是什么人?”
来者:“小民有要紧的事情……顶顶要紧的事情要见他老人家。”
“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你再来吧。”钰福说着就要关门。
“这事儿是过不得夜的,求求您替小民回禀一声吧。”来者哀求。
“报上你的姓名。”
“范……范殿玉。”
钰福一下子呆愣了:“你说什么?你就是那个杀人逃逸的范殿玉?”
范殿玉回头向后张望像是怕有人在追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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