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江南在烟雨中洗涤新色,那紧贴着围栏种植的一溜栀子树仿佛也一下子从冬日的苍灰中挺括了起来,每一个叶片都清润如玉。
那坐卧在床上着中衣的女子透过半开的花窗对着它们一直久久凝视,一瞬间觉悟到:恍若前尘往事就这样任雨打风吹去,也没什么不好。都掩了!丢了!碾碎了!从此世上再没有作为林瞳的这个人,更没有那些曾经羡慕她、嫉恨她、期待她、毁灭她的别人。她不再是璇空岛赫赫有名的掌教弟子,她只是沈香思——江州沈园的二小姐,日子长久,沈香思还要顺顺当当地活下去!
这晨景苑关闭了许久的门,是时候该敞开了……“禀姑娘,三房的溯二奶奶又过来了,是请她进来还是回说您已歇着了?”婢女进来见着原应斜卧坐榻上的二小姐此刻竟立在博古架前垂髫翻着一本书,瞬时一顿,眼底掠过一丝讶色,方才低身询问。自从一个月前,二小姐被人从风波池里侥幸救回一条命后,一直迷迷瞪瞪,或歪着或躺着,神思恍惚,任人来去,置若罔闻。大夫也不晓得换了几茬,竟起色毫无,底下人都私私议论,这是失了窍了。
香思的视线从手上的《大衍博物志》抬了起来,眯眼沉凝着看了一会儿那婢女,淡淡言道:“前头置了茶水,更衣,引我前去。”
“是”婢女应下,按下心头诸多惊奇,先退到门口招来个小丫头嘱咐了几句打发她下去,再回转到香思身边虚扶她至妆台前坐下,熟练地展开一溜的妆匣,已是神情肃穆。香思看着,倒是心下暗暗赞了句,由她摆弄,转而默默思量等下如何应对那来访的“客人”。
要说这溯二奶奶,自这香思病了后,倒也算难得的跑得勤快,隔三差五的至床前探视一番,虽时常在假寐的香思处是问不出什么好来的,倒也每每关怀病情、嘱托身边人好好照料,唏嘘着两人闺阁时的情分。林瞳既是已认下“身为”沈香思这个荒诞的事实,便也不愿长久继续病下去。这溯二奶奶这次来的,也是时候!
“姑娘,今日就戴这金累丝镶红宝步摇可好?”那婢女麻利地绾出一个朝云髻后,从不算丰厚的妆匣里挑出一款最华美,也是往日香思最爱的首饰欲往她头上簪去。香思顺手截过,打量了一眼那繁复到巍巍颤颤的花色,不由轻蹙下眉头,抬手扔了回去,指向另一根极简的紫玉镂空簪示意婢女用上。这婢女又是惊异了下,这簪子是二少爷从南昭国走商归来,赠送府内女眷赏玩的物件,小姐不喜,虽不好随便送人,但一次也未上过头。只这婢女真是个极有眼色的,簪上了紫玉簪后,从里间箱笼里找出一袭藕色暗竹纹轻纱衫,得示意后又帮忙换上,香思打量着镜子中新的“自己”,这张脸倒是清丽脱俗,无一短处,只这细胳膊细腿,仿佛一点力道也无,纯属一具花摆设,不由心底叹息。
“元桂姐姐,溯二奶奶已在小花厅坐下,请二姑娘过去。”门口来禀的是刚才被婢女指使出去的小丫头,说话的同时偷偷地抬头,好奇地打量了下里间,却乍然遇到一道凉凉的目光扫来,顿显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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