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清寒透骨。

簌簌积雪垂挂在邸檐,浓云翻滚,愈发凛冽的北风穿过松敞的月洞红漆大门,一行人正匆匆行于廊间主路。

宅邸肆筵设席,远处暖阁觥筹交错贺声不断。

“封家竟这般看重那庶女?回归宴怎的铺张至此!”

队列中,翠色袄裙的侍女气鼓鼓放慢脚步,踮脚朝远处丝竹悦耳声喧处张望,未脱稚气的脸上满是不忿,“……比公主您当年的及笄——”

“啊!公主您怎么了?!”

凤纹赤色羽缎鹤氅随风掀起一角,行进的队伍骤停。

探头犹自喋喋不休的小丫头却突然变了神色,焦急冲过去扶住队首一人。

队伍前方。

一笼浅金浮光斜斜降下,朦胧覆上,宫装美人肌肤胜雪,鸦羽似的细密长睫微微颤动,止步扶于拐口角柱。

唇色已近发白。

萧越绫身姿笔挺,只额间冷汗细细密密冒出,指骨隐约战栗。

若非蒲月自小服侍,也窥不见这片刻便被抹去的异样。

“公主……”

萧越绫定定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眼神囫囵扫过四周,隆冬,烈火灼身犹存,铺天盖地的血红映在她死前最后一刻……

眼中激烈情绪翻涌片刻,被强自压制下来。

最终归于平静。

明德十三年,登基前夜,萧越绫清楚记得,她死了。

死于鸩酒、利箭,还有焚尽一切的大火。

“封家……庶女?回归宴……”

萧越绫低声喃喃,恍惚间这些熟悉而久远的词汇携着呼啸的记忆,一股脑灌来,她才终于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她,重生了。

这是十年前,她参加封家宴会的场景。

彼时萧越绫十七岁。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场宴会发生了很多事,多到有些龃龉原来一开始就现了端倪。

比如十六年前刚出生就因“体弱”被养在庄子上的封慕仪,在今日被封家大夫人收在膝下,由一个乡野丫头变为封府庶女,又一举成为炙手可热的皇帝本家、封家嫡女。

当今圣上姓“封”,却非皇家人。

皇位是萧家的,太祖马背上争得天下没多久,就因伤重将皇位传于随他征战多年的嫡长女萧见棠,然女帝继位五年,留下一双儿女后同样匆匆撒手人寰。

当时的“保皇”一党为了女帝血脉成年后能顺利继承皇位,便扶持“驸马”即位。

萧越绫就是女帝血脉之一。

大乾唯一的嫡长公主。

但封慕仪却是她那表面上忠贞恭顺的父皇养在封家的私生女,与早逝青梅留下的最后血脉。

假作封家女,一步步循着计划出现在世人眼前。

也是这一天,萧越绫遇见了陆卿寒,被那冬雪姿容的男子瞧着,清淡无波的眼神一转,便如寒池沉玉,晃了眼,蒙了心。

世人本就传她张扬跋扈,从此更是多了痴缠高岭之花陆大人这一桩罪。

后来她步入权力漩涡,日渐躁戾,为达目的杀了很多人,对这位“抢来”的驸马却总存着一丝心软偏爱,甚至到了爱屋及乌抛却原则的地步。

却不想,陆卿寒竟早和封慕仪暗通款曲,意图窃她皇位!

登基前夜,亦是她和陆卿寒成婚第八年,陆卿寒亲自带兵过来围剿她,不念半分昔日夫妻情份,送上鸩酒妄图毒杀她。

他乘风雪而来,眉眼凛寒,似局外人。

那时踩着她如污泥自己却贤名满天下的封慕仪笑意盈盈,已是通身公主气派。

“抱歉了姐姐,我毕竟是父皇唯一姓‘封’的子嗣,为了这一天父皇筹谋良久,若非你先一步鸩杀他,我等大计还可早些月余呢。”

“卿寒从未与你同房……借口说闭牖熄灯,怎么,你竟从未发现哈哈哈哈哈哈……你如此信他?”

“虽说与你同房的侍卫粗鄙了些,但以防万一,我可是着人在你的吃食中下足了料,免了你生孩子的苦厄,杂种怎配存世,姐姐这些年寻遍名医无果,不如谢谢我?”

“……可是头又疼了?又烦躁得想杀人?你们姐弟俩这方面倒警觉,迟咯……这香难找得很呐……”

……

幡旄光影,远处廊庑,循声已是一片风亭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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