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涛,赶忙去看,听说沈家掘祖坟了,沈松他奶奶的坟!”苏家儿媳罗凤两眼放光,加快语速对丈夫说道,转头的同时露出耐人的笑。

“沈松年纪也不大,怎会如此糊涂,为了几棵树,掘了奶奶的坟。”

苏平涛眉头紧锁,吐了口水在手心,缓慢搓了下双手。拿起黄草,把零散的草搓成一股一股的绳索,好让草绳有力量,编制成草鞋。能在炎热的夏季有双凉鞋穿,下地时兴许会免了硌脚的石子。

看着凤儿背着双手去看沈家热闹,平涛只觉像往常,并无异样。就像罗家的两个婆娘吵架一般,争辩是谁故意把地埂上的泥往下挖,偷了心爱的土。

“平涛!平涛!沈家祖坟出官帽了,诶呀诶呀,就是乌纱帽啊!”

罗凤从院子外的石墙旁疾走回来,双手召唤一样摇摆,眼睛瞪得如圈里老牛的一样大。平日里两百米的路程,今天走得气喘。

“你怎么不说冒青烟了?还乌纱帽,简直胡言乱语!”

“老娘骗你干嘛!你去看,好多人都在看。还有更神奇的,简直百年难得一见,太神奇了!”罗凤炯炯有神的眼睛眨也不眨,让苏平涛想一探究竟。

围观的人实在太多,平涛顺着干燥的黄土挤过去,睁大了眼睛。

一座坟,一具尸,方圆几百里的谈笑都被沈家包场。小小的村庄从来盖不住消息,何况是沈家祖坟出“官帽”。

沈家将自己一手造就的悲剧举过头顶,遭来一阵讥笑,却以为托起了壮举,胜过人世间的悲喜。成为邻里的谈笑,却认为是一种能耐。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沈松,在穷苦人家。父亲那一代饥荒闹得严重,兄弟姐妹走了好几个,还剩四姊妹。沈松的祖母,出生于清朝末年,家境本就不好,好不容易撑到生儿育女,面对有土没收成的荒野,只能被活活饿死。

一个最起码的温饱都不能保证的年代,谈不动精神食粮。

祖母在生命的终点前努力过,可无济于事。村里的母羊难产,刚出生的小羊羔已没了气息,祖母们难以忍受饥饿,只好将羊羔连同胎盘,一起煮了。

食源过于匮乏,沈松祖母最终还是见了阎王。可不知生前不得安宁日,死后未得安宁土。

祖母家人们日渐消瘦。姊妹们本就嶙峋的脸颊,顶着尤其高的颧骨,皮肉只好随着日子一天天败北。看着瘦弱的弟媳如往常一样,蜷缩在地上,家中的大哥使出很大的力气把手伸出去,用一个指头感受弟媳,触摸人中时,只觉冰冷。

祖母躺在一旁。姊妹们身上痒得难耐,拖着沉重的呼吸拉来干枯的柴,挪动身体,来回扇动掀起的衣裤,再将积满黑垢的梳子拿来。火焰将暗沉的布料顶在上空,木梳从头顶拉扯到发尾,挤满了黑的白的生命,无处逃窜。噼里啪啦的炸响声虽惊不动一旁看家的老狗,却也是虱子们最后的倔强,死得光彩,至少为自己放了放“炮仗”,也是为一旁无动于衷的魂魄送行。

终于结束了一番简单操作,少了些虱子的干扰,这下子姊妹们有点力气安埋亡灵了。颤颤巍巍的镰刀砍来了薄凉的棕树叶子,盖住不愿离去的苍老饥饿,姊妹们攒够了力气却抬不动沈松的祖母去找块好的墓地。呼唤村里的壮年们,帮忙抬到自家老瓦房后的自留地里。那里高出马路十几米,有很好的视野。

老人们在世时都会提前给自己准备棺材,即使年纪不大,还好沈松祖母有自己的棺材。

其他姊妹瘫坐在黄土上,没了力气,沈松的祖父摸了摸干涩的眼睛,发现没有一滴眼泪。晃着身躯回去找了把生锈的锄头,大伙儿换着挖坑。放好棺木后已经没有开棺再看一眼的力气了,强忍汗水堆个土堆,插了块木牌,提醒路过的人们,晓得这里埋了个人,不至于踩着祖母去。

几十年过去了,祖母不曾想到有人会来掘自己的坟,还是自家亲孙子。

“修路?修路好啊!正所谓要想富,先修路嘛,把这半米宽的乡间小路扩宽也是好事”。沈松吸了一大嘴的山烟,吐了口气,烟雾弥漫在眼前,随后被吹散。

“你看,从这里出发,想要节省人力物力又抄近路,我们需要从您家门前路过,那门前的这些大树就必须得被砍了,您家的树木,您看如何?”包工头和沈松商量着,看着天边的云朵,不是乌云,可心里实在不安,想着这些个老人总是看这几颗树木顽固不化,心里想着真没觉悟。

“诶,这可不行,不得行!不得行!我这些树木好得很,种了这几十年了,砍不得,况且树的旁边还有我家的烟草房,拆了吃饭的家伙,怎办,你们还是想其他办法”。沈松又吸了一大口烟,看着门前高大的树木,把双眼眯成一条线,若有所思。

“大伯,满山都是树木,比你这大的树多的是,而且路在家门口,可是很方便”。看到沈华丰他爹嘴里含着烟杆一直摇头,包工头很无奈。

“好,大伯,如果你不答应在您家门前开路,那只能从您家后面绕过,这就多了一个很大的弯,您也不方便,还是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工作,都是为了这一个镇的发展啊,我们可不能‘闭关锁国’啊”。

“不行哦,你们文化人,我们才不懂啥子闭关锁国。我一把大年纪了,看着陪伴我的这些树木,心里快活,没得啥子好说的,你们还是想其他办法”。

“大伯,我们从您家后面绕的话就得惊动到您家的老人,要么就得移动您奶奶的坟墓,要么就要挖掉您三哥家的房子,就是这三种方案。国家给我们修路,总会动了农人的一些土地和其他资源,给农民赔偿的话,那可赔大了,没那么多钱。说句实话,我觉得动三伯房子,三伯保准不答应。移老人家坟,这也不合适,您要不再考虑一下”?

呆滞的树木动也不动一下,就算微风吹过来也只是懒懒散散摇摇摆摆,让人看了心烦意乱。沈松将手里的烟杆在地上敲了一下,把里面的烟灰抖出来,想着自己孩子们都已是成年,父母早已去世,奶奶的坟墓是否要移动也由我们几个兄弟说了算。接着便说:“你三伯愿不愿意牺牲一点房屋来扩宽路,那得和他商量了”。

“如果真的要挖掉三伯家的房子,恐怕一大半瓦房都要被挖”。

那时候没有拆迁户的说法,没有补偿,补贴都不一定有,三伯确实也没同意。

“他连几颗烂树都不愿意砍?就那烟草房还是饭碗,风再大点都要倒了,凭什么挖我房,那我一家人住哪?”三伯吸了口山烟,鼻孔逐渐放大,一连串的反问让包工头感受到了两兄弟的积怨。

“那就得移坟了,您两兄弟都答应了,选个好日子把坟移了,没几天路就要挖到这里了,别误了扩路的工程。”

消息一传出去,满村的人议论纷纷。

“你听说没,沈家要移祖坟,沈松就为了那几颗大树。”

“还是得积德,他孩子们都那么大了,祖坟可不能乱移,扰了老人家清净,这可是大忌!”

“可不是嘛,逝去的老人埋了那么多年,是见不得光的,怎么会有这种人,他奶奶绝对没想到住了那么多年的‘房’要被挖掉,还得‘搬家’,你说老人家要是不适应新家呢!”

“听说沈家专门找了风水先生看墓地,先生重新看了块好地,还说以前老人家以前的墓地对后代不吉。”

“要是我就不一定相信,你看沈家以前多穷苦,我妈她们说老人家就是被饿死的,但后来还逐渐兴旺了。就说沈松家几兄弟,除了沈松,都当过兵,多光荣。他大哥去四川当兵,参加抗战立了功,现在人家在四川成家立业,有的是钱。他二哥也不差,退伍后找了个富婆,在城里买了房,小日子快活得很,难得回趟农村了。”

“你说的有道理,虽说沈松和他三哥留守农村,可三哥也是退伍军人,多光荣,全村就他沈家士兵多,都说他沈家兵出军官呢。”

“虽说就沈松没参过军,可他真是好福气,菩萨一年三个农历生日,他的生日竟然和菩萨的第二个生日相同,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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